不周山脚下,巫族部落,盘古殿内。
煞气如铅云般沉重,几乎要凝结成实质。
殿内并非空荡,十二祖巫围坐于中央,气氛却迥异于往日演练战阵时的激昂火爆,反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与沉闷,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低气压。
殿壁之上,古老的盘古浮雕若隐若现,仿佛也在无声地注视着这场关乎族群未来的内部会议。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气与大地浊息,这是祖巫们力量的自然散发,但今日,这股力量却显得有些躁动不安。
后土祖巫端坐其中,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那双本应蕴含大地般厚重、生机与沉稳的眼眸,此刻却充满了迷茫、悲悯,以及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无法抑制的躁动与悸动。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尖划过身下冰冷的石座,留下淡淡的印痕。
她望着殿外那仿佛被无形煞气染成灰蒙蒙的天空,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空间,看到了无数正在哀嚎消散的魂灵,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诸位兄长,”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近日我心绪不宁,元神悸动难安,已无法静心修炼。”
众祖巫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共工性子最急,拧着眉头,周身隐有水汽翻涌:“妹子!何事烦忧?莫非是妖族那帮杂毛又搞了什么小动作?说出来,兄长们替你出气!”
后土微微摇头,眼神飘向远方,仿佛在捕捉那些看不见的悲鸣。
“非是外敌。而是……我每每静修入定,神识交感天地,仿佛都能听到无数生灵陨灭后的哀嚎与泣诉,看到无数破碎的魂魄无所归依,在煞风中漂泊,最终不甘地消散,或是被怨憎吞噬,沉沦魔道……此情此景,日夜萦绕,令我道心难安,如负山岳。”
祝融周身烈焰一腾,声如闷雷。
“妹子!何必为此等琐事烦恼?洪荒争斗,弱肉强食,自古如此!魂飞魄散乃是常态,弱者的哀鸣,有何可怜?我等巫族,只信拳头,不敬鬼神!眼下当务之急,是应对帝俊太一那两只扁毛乌鸦!听闻他们正疯狂屠戮那人族,不知在炼制什么邪门玩意儿!我等需加紧演练都天神煞大阵,届时一举踏平天庭,焚尽太阳宫,才是正理!”
蓐收、句芒等祖巫也纷纷附和,声如金铁交鸣,草木萧萧:“正是!祝融兄说得对!”“巫族儿郎,何须在意孤魂野鬼?”“力量才是一切!”
强良嗡声补充道:“后土妹子,你就是心太善。那些孱弱魂魄,散了便散了,岂能影响我等?”
天吴、弇兹等祖巫虽未直言,但眼神中也流露出类似的不解。巫族崇尚绝对的力量与肉身,对于魂魄真灵之事向来不甚在意,甚至觉得有些虚无缥缈,远不如一拳打爆对手来得实在。他们无法理解后土那份源自大地母性般的悲悯与焦虑。
后土看着诸位兄长,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无奈与难以沟通的疏离感。她感觉自己和兄长们之间,似乎出现了一道无形却日益扩大的鸿沟。
那种源自盘古父神血脉深处的呼唤,那种关乎天地秩序的巨大使命感,他们无法感知,也无法理解。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站起身,周身土黄色的神光微微流转,对着为首的帝江等祖巫深深一礼。
“兄长们之意,后土明白。巫族荣光,征战天地,后土从未忘却。然,此心结不解,执念深种,恐非但于我修行有碍,日久天长,甚至可能影响日后我等共同演练都天神煞大阵的心意契合。”
“故,我欲独自外出游历一番,静思己道,踏遍山河,或许……能寻得答案,化解此厄。”
帝江作为空间速度之祖巫,感知最为敏锐深邃。
他并未立刻回答,那双仿佛能洞穿虚空的眼眸深深看了后土一眼,目光在她周身那不同以往、略显紊乱却隐含某种蜕变契机的气息上停留片刻。
他隐隐感觉到,后土此番并非单纯的心绪不宁,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关乎其自身道途甚至洪荒大势的蜕变前兆。阻拦,或许并非好事。
他沉吟片刻,巨大的手掌轻轻摩挲着石座扶手,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既如此,妹子便去吧。盘古殿有我等守护,洪荒大地,任你驰骋,无需担忧。静心寻找你的道,但望……早日归来。”
他特意加重了“早日归来”四字,其中蕴含的期盼与一丝隐忧,其他祖巫未必听出,后土却心中明了。
后土感激地看了帝江一眼,心中暖流与酸楚交织。
她又向其他面露疑惑或不满的祖巫们微微颔首致意,不再多言,转身一步踏出,身形便如水银泻地,瞬间与脚下大地融为一体,气息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离开盘古殿,后土漫无目的地在洪荒大地上行走。她没有施展极速,而是每一步都脚踏实地,感受着山川大地的脉搏。
她越过被战火蹂躏、焦黑破碎的山河,看到更多新近产生的、破碎的魂魄在煞风中哀嚎着被撕裂吞噬,或浑浑噩噩地飘向未知的、充满危险的远方,心中的悲悯与那份莫名的、越来越清晰的躁动和呼唤愈发强烈。
那呼唤仿佛来自大地深处,来自万物终末,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宿命感。
不知不觉间,遵循着那冥冥中的指引,她竟走到了洪荒极西之地,那片终年笼罩在无尽血腥与怨煞之气中的幽冥血海边缘。
粘稠的暗红色血浪无声地翻滚,散发出令人元神悸动、几欲呕吐的腥煞之气。
无数狰狞扭曲的残破怨魂在血浪中挣扎、哀嚎,却最终被吞噬同化,成为这片绝望之地的养料。这里是一切污秽与死亡的汇聚之所,是生灵的禁区。
站在翻滚的血浪旁,感受着那吞噬一切魂灵的恐怖力量,后土心中的悸动与呼唤达到了顶点!就是这里!那关乎无数魂魄归宿、补全天地秩序的答案,似乎就隐藏在这至阴至秽之地的深处!
她望着那无边无际、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血海,怔怔出神,内心进行着前所未有的激烈挣扎与思考。
是转身离开,回归巫族,继续那看似荣耀却无法解决根本问题的征战之路?还是遵循感应,踏入这禁忌之地,探寻那渺茫却可能肩负巨大责任的答案?
就在她心神激荡,难以决断之际,一个带着真切关切与些许讶异的声音,突兀而又自然地在她身后响起:
“后土师叔?您怎么独自在此?看您神色,似乎心有郁结,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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