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渊皱眉。
按规矩,这种指令应由通讯器下达,而非口传。
他抬眼看向谢无虞,对方却正与一位政要寒暄,侧脸冷峻,毫无回应之意。
谢无虞耳廓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角余光扫过阿九递来的震动终端——信号中断提示赫然在列。
他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舌尖尝到一丝苦涩的酸度,任沈骁退入人群。
他迟疑片刻。
终究没有追问。
主仆之间,从来不是靠语言维系的。
是命令,是服从,是他用命换来的信任。
哪怕直觉告诉他不对,他也只能选择前行。
走廊渐远,人声淡去。
皮鞋踏在地毯上的闷响逐渐清晰,又渐渐被瓷砖取代,脚步声开始回荡。
厉渊推开偏厅木门,屋内昏暗,仅有应急灯泛着幽绿微光,映得墙角金属柜棱角分明,空气中弥漫着灰尘与电路老化特有的焦味。
他脚步一顿,尚未反应,头顶“啪”一声轻响,灯光骤灭。
下一秒,身后传来金属咬合的闷响…门,被反锁了。
他猛地转身,指节抵上门板,可与此同时,手腕上的震动提示音响起,监控信号中断。
不是故障,是人为切断。
厉渊瞳孔骤缩,背脊绷紧,野兽般的直觉瞬间拉响警报。
他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无藏匿者,正欲破窗而出,远处却突然传来尖叫。
同一时间,宴会厅后廊。
一个长相清秀的女仆捧着托盘匆匆走过,刚转角,忽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拽入旁侧储物间。
她惊呼未出口,嘴已被捂住,手掌带着粗糙茧痕,鼻尖充斥着陌生男子汗味与铁锈混合的气息。
黑暗中有人粗暴地将她按在墙上,衣襟被扯开,肩头留下数道抓痕,皮肤火辣作痛,泪水涌出眼眶,滑落唇边,咸涩中夹杂着恐惧的颤抖。
“救命!谁来救救我——”她拼命挣扎,指甲刮过对方手臂,听见一声压抑的闷哼。
门外巡逻保镖闻声赶来,一脚踹开门时,只见一名男子翻窗逃逸,身影模糊不清。
而女仆瘫坐在地,发髻散乱,脸上泪痕交错,脖颈处赫然一道红痕,指尖触之微烫。
“是……是那个保镖!”她颤抖着指向厉渊常站的方向,语不成句,“黑衣服……额头有疤……他……他非礼我……”
消息如野火燎原,瞬间烧遍整艘游轮。
有人亲眼看见厉渊离开偏厅方向,有人记得他与谢无虞曾短暂分离,更有人添油加醋。
“早就觉得那家伙不像人,眼神跟鬼似的。”
议论四起,目光如针。
谢无虞正与财政司副司长交谈,忽然察觉气氛异样。
阿九疾步而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他脸色未变,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可手中水晶杯,却在下一瞬轰然炸裂。
玻璃碎片混着红酒溅落地毯,像泼洒的血,指尖传来一阵锐痛,一道细长割伤渗出血珠。
他缓缓握拳,将血迹攥进掌心,转身大步离去,步伐沉稳,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令人窒息。
偏厅外已围满安保人员。
厉渊从破碎的落地窗跃出,黑衣染尘,指节渗血,显然是强行破障所致。
他站定,目光冷冽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疾步而来的谢无虞身上。
“我可以解释。”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
谢无虞停在他面前,距离仅一步之遥。
他盯着厉渊凌乱的衣领、微敞的领口、还有那只沾着不知是谁的血的右手,眼神深不见底。
空气凝滞。
忽然,他抬手——
“啪!”
清脆巴掌声响彻庭院。
厉渊头偏了一寸,脸颊迅速浮起红痕,嘴角甚至渗出一丝血迹。
但他没有闪躲,没有辩解,只是静静站着,像一座被风暴侵蚀却永不倒塌的碑。
“我给你嘴巴,”谢无虞嗓音低哑,一字一句如冰锥刺骨,“是让你惹祸的?”
厉渊缓缓低头,喉结滚动,嗓音沙哑:“对不起。”
三个字落下,轻如尘埃。
可那双漆黑的眼底,却有一丝极淡的痛意,一闪而逝。
不是委屈,不是怨恨。
而是…他明明拼尽全力守护的人,竟也选择了怀疑他。
夜风穿堂,吹乱了他的额发,露出了脖子上的铭牌,那是他甘愿佩戴的枷锁。
可此刻,这枷锁似乎开始发烫。
谢无虞久久未语,最终拂袖转身:“回府。”
车队驶离会展中心时,天边已有微白,晨雾如纱,缠绕着城市边缘的山脊线。
半山之上,一栋轮廓模糊的欧式别墅隐匿林间,铁门无声开启,如同巨兽张口,吞下了归巢的车辆。
车内一片死寂。
厉渊坐在后排角落,沉默擦拭指节上的血,布巾擦过裂口时传来轻微刺痛,血腥味在封闭空间里悄然弥漫。
镜面车窗映出他半张脸,冷硬如铁,唯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痕。
前座,阿九低声汇报:“偏厅监控中断二十四分钟,储物间无死角摄像头恰好故障。女仆情绪激动,已送医验伤。目前舆论全部指向厉渊。”
谢无虞闭着眼,指尖轻轻摩挲唇角,似在回味那一巴掌的力道。
良久,他睁开眼,眸色幽深如渊。
“查。”
一个字,冰冷如刃。
阿九点头,目光扫过后视镜中厉渊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而此时,别馆某间密室里,沈骁掐灭烟头,盯着电脑屏幕上循环播放的虚假监控片段,嘴角缓缓扬起。
“狗再忠,也怕主人不要它。”铁门在身后轰然闭合,沉闷的回响在狭小空间里反复撞击,像一记记钝器敲打在耳膜上。
东院监室。
谢无虞站在门外,背对着走廊尽头幽暗的光源,身影被拉得极长,几乎吞噬了整条通道。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里面细微的动静,皮带扣落地的声音、衣料摩擦地面的轻响、还有那压抑到极致的呼吸…缓慢、克制,却藏着野兽般的忍耐力。
“我要你知道,哪怕被人冤枉,你也只能在我面前低头。”
白日里那句话仍悬在空气中,冷得如同冰刃穿心。
他在等什么?
等一声辩解?
等一句质问?
可厉渊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甚至连脚步声都未曾移动半分。
仿佛这禁闭不是惩罚,而是归宿。
阿九的调查来得很快。
沈骁调换了主控线路,利用维修时段植入假信号,临时工是三天前雇来的外勤,身份查无实据,当晚便已失踪。
而女仆的证词虽情绪激动,但身体并无实质性侵犯痕迹,脖颈红痕经法医鉴定为指甲刮擦所致,方向却是自下而上…更像是挣扎中的自伤。
真相清晰如刀刻。
可谢无虞没有动怒,也没有召见沈骁。
他只是将报告揉成一团,扔进壁炉,看它在火焰中蜷缩、焦黑、化为灰烬。
他知道这是试探,一场由家族内部掀起的风暴前奏。
但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当整个世界都在指控厉渊时,他自己那一瞬的迟疑。
那一巴掌,打得不只是厉渊的脸,也是他对自己失控情绪的宣泄。
他无法容忍有人玷污他的所有物,更无法容忍自己竟会因外界流言,对那个本该绝对信任的人,产生一丝动摇。
所以必须关起来。
必须让他跪下去。
必须让两个人都记住…在这座笼子里,只允许一种声音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