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谢宅,寂静得如同沉入海底。
走廊尽头的客房里,灯光惨白,像一层冷霜覆在墙壁上,映出床头柜边缘微微翘起的影子。
消毒水与血腥味混杂在空气中,黏稠得几乎能触到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一层湿冷的纱布。
厉渊趴着,上身裸露,背后六道深可见底的刀伤正被重新撕开清理。
绷带早已浸透暗红,在陈医生解下的瞬间发出细微的“嘶啦”声,如同腐朽的绸缎断裂。
皮肉翻卷的创口暴露在光下,边缘凝着冰碴残留的血污,寒气从伤口渗出,与室内暖风相撞,蒸腾起一缕几不可见的白雾。
谢无虞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目光沉沉地落在厉渊背上。
陈医生戴着医用手套,手中镊子精准地探入伤口深处,动作虽专业却难掩谨慎,他清楚沙发上那人的眼神,比手术刀更锋利,每一个动作都像在接受审视。
每一次深入,都带出细小的碎片残渣,落在金属托盘上发出清脆一响,像是雪粒坠入铁盆。
那声音尖锐而规律,与厉渊压抑的喘息交织成一种诡异的节拍。
厉渊的身体本能地痉挛,肌肉绷紧如弓弦,却没有躲。
额头抵着枕头,牙关死死咬合,喉间只溢出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那声音低哑,像野兽在喉咙深处磨牙。
他的指尖抠进床单,指节泛白,布料被攥出深深凹痕,连指尖都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却不敢有半分挣扎。
冷汗顺着脊椎沟缓缓流下,触感如虫爬,浸湿了床褥,留下一片深色的印迹。
门轻轻推开,铰链发出轻微的“吱呀”,像夜风掠过枯枝。
苏锦端着一碗熬好的药进来,脚步迟疑。
此刻她望着眼前这一幕,手微微发抖,药碗边缘晃出一圈涟漪,热气扑在她娇嫩的脸颊上,带着苦涩的草药味。
“少爷……”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陈医生的手法已经够轻了,但这伤实在太重,再这么清创……他扛不住的。”
谢无虞没抬头,目光依旧锁在厉渊抽搐的背脊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雪茄烟身,留下几道浅痕。
“继续。”他语调平静,却像刀锋划过瓷面,不留余地,只是尾音比刚才轻了半分。
苏锦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终究不敢再说。
她将药放在桌角,碗底与木面碰撞,发出沉闷一响。
低头退出去时,手颤得连把手都没抓稳,关门声拖得绵长,像一声叹息。
房内重归死寂。
只有器械碰撞的金属轻响、陈医生克制的呼吸、厉渊压抑的闷哼,以及谢无虞偶尔翻动雪茄的细微声响。
那闷哼在寂静中回荡,带着灼热的气息,混着血腥与药味,钻进谢无虞的鼻腔。
他忽然想起昨夜他杀人的模样,刀锋划破皮肉的声音,竟与此刻的冰屑落地声隐隐重合。
陈医生换了棉签蘸碘伏涂抹创面,动作刻意放轻,可棉签擦过创口边缘时,厉渊的背部还是剧烈起伏。
肌肉抽搐得几乎要挣脱床单束缚,冷汗顺着腰线滑落,滴在地板上,发出极轻的“啪嗒”声。
谢无虞的手指猛地攥紧雪茄,指节泛白。
他看着厉渊脖颈处暴起的青筋,看着那人即使痛到极致也死死咬着牙关不肯求饶的模样,心底忽然窜起一丝莫名的烦躁。
不是因为失控,而是因为那抹倔强的隐忍,竟让他觉得有些刺眼,又有些……碍眼的心疼。
陈医生检查完创面,直起身低声汇报:“他的痛觉阈值几乎消失了,是大脑在长期高压下主动抑制的求生反应。再这么折腾,他会变成一具只会服从的躯壳,少爷。”
谢无虞抬眼,目光扫过厉渊昏睡中依旧紧锁的眉头,那人唇角干裂,脸颊凹陷,像一头被猎人驯至濒临崩溃的猛兽,却还在潜意识里绷着最后一根弦。
他沉默片刻,指尖松开雪茄,声音淡了些:“知道了,处理干净。”
那句“我要的就是躯壳”终究没说出口,陈医生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他刻意筑起的冰冷外壳,漏出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动。
陈医生顿了顿,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变化,连忙加快动作包扎伤口。
阿九这时推门而入,低声汇报善后情况:“青牙帮彻底溃散,耳鼠被捕,招了全部联络网。我们在码头缴获三吨白货,还有两艘改装渔船。”
谢无虞点头,语气漠然:“明早发公告,所有叛逃者,斩四肢示众。”
顿了顿,他补充一句:“把萧远的舌头割下来,炖汤。”
阿九一怔,随即领命退下。
陈医生收拾工具时,犹豫着多叮嘱了一句:“他烧得厉害,夜里要多留意,别让伤口感染。”
谢无虞“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厉渊身上,看着那人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指尖竟有了一丝想要拂开的冲动。
他迅速收回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掩去那点不合时宜的悸动。
陈医生离开后,房内只剩他们两人。
谢无虞起身走到床边,俯身凝视着厉渊。
那人即使在昏迷中,也在微微发抖,像是做了噩梦。
他伸出手,指尖快要触到厉渊的脸颊时,又猛地停住,他是他的猎物,是他驯服的狗,不该有这种多余的怜惜。
可看着厉渊背上缠着的厚厚绷带,看着那人干裂嘴唇翕动的模样,心底那点刚冒头的心软,像温水浸过冰块,悄悄融化了一角。
他转身走向地下室,铁门开启的瞬间,传来压抑的呜咽声。
耳鼠被绑在审讯椅上,满脸是血,嘴里塞着止血棉,喉咙发出嗬嗬的呜咽。
谢无虞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剜骨:“谁教你动我的人?”
审讯的时间比原定缩短了半小时。
凌晨一点五十七分,谢无虞回到客房。
他在黑暗中静坐良久,听着厉渊沉重的呼吸,仿佛在确认某种存在。
墙上的挂钟滴答走动,每一声都像敲在神经末梢。
约莫四十分钟后,寂静被一阵急促的喘息打破。
厉渊在梦中皱了皱眉,喉咙滚动了一下,像是渴极了。
然后,他猛地抽搐起来,体温骤升,高烧如潮水般袭来,烧得他神志模糊。
意识在深渊边缘浮沉,他忽然睁开眼,瞳孔失焦,嘴里喃喃几个字,没人听得清。
他挣扎着想坐起,手臂虚软,跌回床面。
片刻后,他又试了一次,终于撑起上半身,赤脚踩上冰冷地板。
寒意顺着脚心窜上脊椎,但他浑然不觉。
他摇晃着走向门口,嘴里无意识地念着一个名字,声音沙哑破碎,像砂纸磨过锈铁。
走廊仿佛无限延长,地毯吸住了他的脚,冷风从窗缝钻入,割过裸露的脊背。
他扶着墙前行,指尖留下斑驳血印。
远处佣人房的灯熄了又亮,但他已顾不得躲藏。
主卧方向还亮着一线微光。门虚掩着。
谢无虞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屏幕幽光照亮他冷峻的侧脸。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
“主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