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尖锐地撕破寂静,红光在庭院树影间急促闪烁,像野兽瞳孔里跃动的血焰。
阿九带着两名守卫迅速抵达现场,靴底踏碎枯叶,发出清脆裂响,枪口警惕扫视四周,金属冷光划过草尖露珠。
没有入侵者。
只有一只野狗蜷缩在灌木丛下,脖颈扭曲成诡异的角度,双眼圆睁,瞳孔凝固着死前最后一瞬的惊恐,那是一种来自本能的,对更高掠食者的畏惧。
它前爪微微张开,像是曾试图攀爬什么。
一段铁丝网被利刃般精准地剪开,缺口正对着主宅后门方向,那是通往谢无虞私人居所的最近路径。
“技术组确认了,红外触发时间是五点五十七分。”一名守卫低声汇报,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某种尚存的气息,“不是人形热源,体型判定为中小型动物。”
阿九皱眉,正要按下通讯器上报,余光却瞥见监控室门口立着一道身影。
厉渊赤着上身,肩背肌肉紧绷如弓弦,右手指节破裂渗血,指缝间夹着一小截扭曲的铁丝,边缘还沾着几根灰黄毛发。
晨风吹动他额前乱发,露出一双尚未完全褪去兽性的眼睛。
“我处理了。”他声音低哑,像砂纸磨过金属,“它想翻进来。”
“那是只狗。”阿九语气冷硬,“你杀了它?”
厉渊抬眼,目光直刺过来,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野性未驯。
“它碰了那扇门。”他说得极轻,却字字清晰,“爪子刮过木纹的声音……就像有人在试探锁孔。”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仿佛咽下某种更深的执念:
“那个位置,昨晚他还站过。”
阿九心头一凛,他知道厉渊说的“他”是谁。
回书房时,谢无虞正靠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中,指尖轻轻敲击胡桃木桌面,节奏缓慢而压抑,与窗外渐歇的警铃形成诡异共振。
平板屏幕分割成十六格画面,正循环播放昨夜各区域监控录像。
当他拖动进度条至凌晨五点五十四分,画面骤然捕捉到厉渊的身影——
卧室灯未亮,他已在黑暗中起身穿衣,动作迅捷无声,仿佛某种本能早已刻入骨髓。
经过主卧外廊时,他忽然停下,身体微侧,隔着门缝凝视内部良久。
那一瞬,连红外成像都显示他的呼吸频率骤降,胸腔起伏近乎停滞。
那扇门后,正是谢无虞每晚安睡的地方。
十七秒后,他才转身离去,步伐坚定奔向东侧围栏。
谢无虞暂停画面,放大那一瞬的面部特写。
厉渊的眼神不是窥探,而是守护,是猎犬凝视巢穴的眼神,混杂着敬畏与占有。
“他有没有碰过我的东西?”谢无虞问。
“没有记录。”
谢无虞没说话,只是将视频倒回重放三遍。
每一次,他的眼神都更深一分。
这是执念开始生根。
训练场内,钢铁撞击声震耳欲聋,齿轮咬合发出刺耳轰鸣,空气中弥漫着机油与血腥混合的气味。
谢无虞命人搬来一台报废的重型机械臂,通电运转,宛如一头垂死挣扎的金属巨兽。
他对厉渊说:“徒手拆解它。不准用工具。”
厉渊沉默应命,双手插入运转中的传动轴。
金属碎屑飞溅,割破皮肤,血珠顺着小臂滑落,在地面滴出断续红线,腥气悄然升腾。
谢无虞走近,蹲下身,捏起那只布满旧疤与新裂伤口的手掌。
掌纹深处嵌着细小铁屑,血肉模糊,却仍在发力,指节因过度紧绷而泛白。
“疼就停下。”他说。
厉渊摇头,嗓音沙哑:“您没说停。”
谢无虞眯起眼,忽然抬脚踹向他膝盖窝。
厉渊猝然跪地,机械臂失去平衡砸落,轰然巨响中火花四溅,灼热气流扑上面颊。
他俯身,一把掐住厉渊下巴,强迫对方抬头。
“我要你现在哭出来,”他声音很轻,近乎蛊惑,“像上次那样,证明你还记得自己不是机器。”
空气凝滞。
厉渊剧烈喘息,胸膛起伏,眼眶泛红,可泪水始终未落。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牙齿咬紧,仿佛在对抗某种深埋体内的羞耻与软弱。
最终,他低下头,额头缓缓抵上谢无虞锃亮的皮鞋尖端,皮革的冷硬触感透过皮肤传来,鼻尖掠过一丝雪松混烟草的气息,那是他唯一被允许靠近的距离。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不该有眼泪,只该有獠牙。”
谢无虞笑了。
很淡的一笑,转瞬即逝。
他松开手,站起身,拍拍衣角灰尘,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例行测试。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深处某处坚硬壁垒,正悄然裂开一道细缝。
午后会议结束后,谢无虞随手将私人手机搁在会客沙发扶手上,起身离开时未作停留。
不到十分钟。
监控画面中,走廊尽头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厉渊缓步而来,脚步极轻,他站在客厅门外,目光扫过整片空间,最后落在那部静静躺在沙发上的手机上。
屏幕亮着,映出未锁的界面,通讯录置顶的名字清晰可见,是他三天前最后一次提交安保报告的对象。
他站着,没有靠近。
午后的阳光在地毯上划出一道明暗交界线,像某种无声的审判。
屏显亮起的一瞬,他指尖微微蜷缩。
现在,只需一步,就能触碰到那个世界……
可他的脚像生了根。
不是因为恐惧项圈,而是怕一旦伸手,就会忍不住继续往下走,走向那扇永远不会为他敞开的卧室门。
谢无虞端坐于书房深处,指节轻叩桌面,目光落在平板屏幕上定格的画面,厉渊站在客厅门外,身影笔直如刃,却迟迟未进一步。
他没有碰手机。
甚至连指尖都没有靠近过那抹亮起的屏幕光。
八分钟,整整四百八十秒,厉渊就那样静立着,像一尊被钉在原地的守卫雕像。
监控日志清清楚楚地记录着:未解锁、未触碰、未尝试破解。
系统甚至没有检测到指纹残留或异常电磁波动。
谢无虞勾唇,笑意很淡,却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
这是克制,是明知可为而不敢为的挣扎。
是那个曾经撕咬铁网、用血肉对抗电击项圈的男人,在面对诱惑时,第一次主动选择了退让。
“很好。”他低声说,仿佛在与谁对话,又仿佛只是自语。
随即,他按下内线通讯键:“更换所有卧室门锁密码,启用生物识别双验证。”顿了顿,声音微沉。
“但在新系统里,单独为厉渊开放一条权限通道,仅限夜间十点至凌晨五点,且每次进入需触发延迟警报。”
阿九站在门外,眉头微蹙:“您要让他知道?”
“我要他知道。”谢无虞垂下眼,指尖滑过屏幕,将那段长达八分钟的静止画面反复回放。
“我能给他什么,也能随时收回。这不是恩赐,是他必须用忠诚换来的准许。”
他知道厉渊会察觉。
那具身体对环境的变化敏感得近乎野兽本能,温度、气流、光线偏移,甚至是锁芯转动时那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咔”。
当他发现原本无法触及的门突然开了一道缝,他会明白,那是来自顶端的施舍,也是新一轮驯化的开始。
而谢无虞要的,正是这种清醒的认知:你离我最近,但你的一切,仍由我裁定。
夜幕降临后,暴雨突至。
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密集鼓点般的声响,仿佛无数手指在叩击整个庄园的神经。
东院客房的空调出风口缓缓转冷,数字面板上的设定温度从二十三度一路降至十八度,再被谢无虞亲自拨至十四。
冷风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浸透床单、地毯,也渗入衣柜深处蜷缩的身影。
厉渊抱着那件衬衫,鼻尖全是谢无虞的气息,雪松混着烟草,冷冽而压迫。
布料贴着胸口,残留着微弱体温,像是某种虚假的慰藉。
他的呼吸平稳,睫毛轻颤,像是梦到了什么。
嘴唇微动,几不可察地吐出一个音节,模糊不清,却被隐藏的拾音设备完整捕捉。
顶层书房内,黑屏监控前,谢无虞久久未动。
窗外雷声滚过,闪电照亮他半边侧脸,眸底幽深如渊。
在黑暗深处,主摄像头已被手动偏转,正对空床,拍不到角落,也拍不到那个在寒意中仍死死抱住旧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