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渊坐在墙角,他指节因用力抠住地面而泛白,突然,他猛地抓起那片锋利碎瓷,手腕一翻,狠狠划向墙面。
“07。”
第一道刻痕深而歪斜,带着颤抖的力道。
第二道横穿前一道,像是要抹去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指节崩裂出血,他不管。
血顺着掌纹流下,在墙上拖出暗红轨迹,混进数字的沟壑里,温热黏腻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至心口。
他一遍遍刻,一声不吭,只有粗重呼吸在狭小空间回荡,撞击四壁后反弹回来,像另一个人在低语。
指甲劈裂,皮肉翻卷,疼痛本该让他清醒,可此刻却成了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东西,至少,这具身体还记得痛。
监控室里,谢无虞靠在椅背上,身着纯黑衬衫,冷白指尖轻点屏幕边缘,发出细微的叩击声,如同秒针行走。
画面中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像一头困在陷阱里的野兽,执拗地用伤口书写自己的名字,或者说,过去的幽灵。
阿九站在他身后,低声问:“要制止吗?”
“不必。”谢无虞声音很轻,几乎融进晨风里,“他还在抓着尸体取暖,等烧干净了,自然会抬头看活人的路。”
他说完,合上眼,仿佛已看见结局。
阳光缓缓爬过地面裂纹,那一道窄缝里的微光,渐渐由斜转直。
监室角落的影子缩成一团,如同被灼烧的灵魂。
直到正午日头毒辣,门终于开启,沉重的金属摩擦声惊醒了厉渊涣散的意识,刺耳如锯齿拉过骨头。
他抬眼,隔着一道铁门,看见谢无虞缓步走入,一身黑衣如墨染,身形挺拔,脚步无声却压得空气下沉。
身后两名守卫抬着一只铜铸火盆,稳稳放在房间中央,盆底与水泥地接触时发出一声闷响,震得灰尘微微扬起。
盆内堆满纸张,全是标有“07”的档案:体检表、赌注单、拳手生死契约、甚至还有几张模糊的童年影像记录。
纸页边缘泛黄卷曲,墨迹晕染,像一段段干涸的血痂。
谢无虞掏出一根火柴,轻轻一划。
“嚓——”火星跃起刹那,引燃纸角,火苗如蛇信舔舐纸面,噼啪作响,一股焦糊味迅速弥漫开来。
厉渊瞳孔骤缩,他猛然扑向铁门,双手穿过栏杆死死抠住外侧墙壁,喉咙里挤出低哑至极的吼叫。
那不是求饶,是本能的抗拒,对抹除、对终结、对彻底斩断过往的恐惧。
火焰腾空而起,映得整间监室忽明忽暗。
纸页卷曲焦黑,一个个“07”在火舌中扭曲、消失,墨迹熔化滴落,像黑色眼泪。
谢无虞站在火光前,影子拉长,投在墙上宛如审判者的轮廓。
他转头看向厉渊,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说说,你自己是什么,说对了,我就让你出来。”
空气凝滞,只有燃烧的噼啪声,和厉渊剧烈起伏的胸口。
他跪在地上,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暴跳,汗水混着血水流进眼角,刺得生疼,视野边缘泛起一片猩红。
他知道只要开口,就能逃离这囚笼和步步紧逼的驯化,可那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像一块烧红的铁,他说不出。
“你不说话,”谢无虞忽然蹲下身,与他平视,冷白的指尖轻轻抚过厉渊汗湿的额发,动作带着一种掌控者的随意。
眼神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是因为忘了,还是不敢?”
厉渊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住对方。
那一瞬,里面有恨,有挣扎,有快要溃堤的尊严,他张了嘴,声音嘶哑破碎:“……我……是……0……”
“0”字尚未落地,颈间项圈骤然一烫,仿佛毒蛇苏醒。
紧接着剧痛如千万根钢针刺入骨髓,电流撕裂神经,肌肉痉挛,整个人重重砸向地面。
他口吐白沫,四肢不受控制地弹跳抽搐,指节在地面刮出数道血痕。
眼前一片雪白,意识被撕成碎片,耳中只剩高频嗡鸣,如同世界正在解体。
火光摇曳中,谢无虞静静看着他抽搐的身体,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下巴,动作带着一种诡异的安抚,仿佛在对待一头闹脾气的野兽。
“错了。”他低语,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违抗的威严。
片刻后,电击停止。
他缓缓起身,将最后一份档案投入火中,火焰猛地蹿高,照亮他半边脸庞,另一半隐在阴影里。
“你叫厉渊。”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
“以后是我一个人的”说完,转身离去,脚步未停。
门关上的那一刻,烈焰吞噬了所有关于“07”的痕迹。
而角落里,厉渊蜷缩在阴影中,死死握着那片碎瓷,边缘嵌入伤口,带来一阵阵钝痛,但他不愿松手,仿佛那是他仅剩的、与过去相连的凭证。
主楼书房内,谢无虞正站在窗前,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
听完汇报,他脸上没有丝毫波动,仿佛一切都在呼吸之间便已预料。
“把那面墙拆了。”他淡淡道,“换成特制镜面。”阿九低头退下,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当夜,凌晨三点十七分,警报系统无声启动。
医疗组紧急进入东院,发现厉渊手腕深裂,鲜血浸透床单。
陈医生迅速止血缝合,注射镇静剂,动作熟练得近乎麻木。
厉渊在药物作用下意识模糊,身体仍本能挣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嘴唇微动,似在重复某个音节。
玻璃观察室外,谢无虞静静伫立,目光透过单向镜落在那张苍白脸上。
他抬手,指尖隔着玻璃轻轻描摹厉渊的轮廓,扬声器中传出他的声音,平静得令人发寒:“你想死?可以。”
他微微倾身,仿佛靠近某种私密的审判场,“但你要记住,哪怕你死了,你的名字也只会是‘厉渊’,埋你的碑上写的也是我的印记。”
说完,转身离去,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缓慢而坚定,像钟摆切割时间。
房间里只剩监控红光闪烁,和昏迷中男人微弱起伏的胸膛。
而东院深处,施工队已在黎明前悄然进场。锤子砸向旧墙的闷响震动梁柱,碎石飞溅,仿佛要将整段记忆彻底铲除。
当最后一块水泥坠地,晨光尚未照进院子。
工人们退开,几面巨大的特质镜面缓缓嵌入墙体。
冷光映出空荡监室的轮廓,也映出床上昏迷男人缠满纱布的手,指尖仍在抽动,像要抓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