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漕运码头,素来是大靖朝南方的水运枢纽。每日清晨,数十艘漕船在这里装卸货物,码头工人的号子声、商贩的叫卖声、船工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热闹得像一锅沸腾的粥。可今日,这份热闹却变了味。
辰时刚过,码头西侧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不知为何起了争执,推搡间,一人抄起身边的扁担就朝对方抡去。“砰”的一声闷响,被打的汉子踉跄着后退几步,额头瞬间见了血。
“敢动手?兄弟们,给我打!”随着一声怒喝,从周围的货栈、茶馆里冲出数十个手持棍棒的打手,分成两伙,在码头中央混战起来。扁担、短刀、石块乱飞,吓得搬运货物的工人和过往客商四散奔逃。
“杀人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原本有序的码头顿时陷入混乱。停在岸边的漕船来不及解缆,被慌乱的人群撞得摇摇晃晃;刚卸下的粮袋被踩破,白花花的米撒了一地;甚至有几艘小船被挤翻,船夫在水里挣扎呼救。
“都住手!官府的人来了!”巡捕营的兵丁举着刀冲过来,可混乱的人群像失控的潮水,根本拦不住。两伙打手见官府来了,非但没停手,反而打得更凶,仿佛要在兵丁面前拼出个你死我活。
混乱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直到巡捕营的参将亲自带着弓箭手赶来,厉声喝令“再不住手格杀勿论”,打斗才渐渐平息。可此时的码头早已一片狼藉,十几人躺在地上呻吟,百余艘漕船堵在河道里动弹不得,连带着准备北上的贡赋物资都被滞留在了岸边。
“到底是怎么回事?”参将揪住一个被按在地上的打手,厉声问道。
那打手鼻青脸肿,啐了口带血的唾沫:“他……他们抢我们的活计!这码头的装卸生意,早就定下是我们‘顺安帮’的,他们‘铁手会’非要来抢,还打伤了我们的人!”
另一边,被按住的“铁手会”头目也嚷道:“胡说!这码头是大家的,凭什么让你们独占?我们只是来讨个公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听起来倒像是帮派间的地盘之争。可参将看着他们眼底一闪而过的默契,心里却泛起一丝疑虑——这两帮人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大打出手?
更让他心惊的是,混乱中,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听说了吗?朝廷要查盐税,查不出银子,就要加我们漕工的税了!以后每吨粮要多交三成!”
“真的假的?我们这点工钱,哪经得起加税啊!”
“肯定是那些盐商和官老爷勾结,把贪墨的银子算在我们头上!”
谣言像长了翅膀,瞬间在码头传开。原本只是看热闹的工人和百姓顿时慌了神,有人开始往官府衙门跑,想打听消息;有人则聚在岸边,对着滞留的漕船唉声叹气,担心延误了行程要被追责。
参将看着人心惶惶的场面,额头渗出冷汗。他隐隐觉得,这场骚乱和谣言,恐怕没那么简单。
***消息传到盐运使衙门时,秦风正在核对从王元宝府中搜出的账册。听到码头骚乱、漕运阻塞的消息,他猛地合上账册,眼中闪过一丝冷冽:“来得正好。”
副手急道:“大人,现在码头乱成一团,贡赋物资都运不出去,扬州知府已经派人来请示,说是不是先暂停盐税调查,集中精力稳定民心?”
“暂停?”秦风冷笑一声,“他们就是想让我们暂停调查,好趁机销毁证据!告诉知府,骚乱必须在今日午时前平息,漕运必须畅通,否则,他这个知府就别当了!”
“是!”副手领命而去。
秦风走到窗边,望着码头的方向。那些盐商狗急跳墙了,知道正面抗衡不过,就想用这种手段搅乱局势,逼朝廷让步。可他们忘了,越是慌乱,越容易露出马脚。
“去,让人混进码头工人里,听听他们都在说什么,尤其是那些最先动手的人,还有散布谣言的人,都给我盯紧了。”秦风对身后的暗卫吩咐道。
暗卫领命消失在阴影里。秦风拿起账册,指尖在“漕运总督李嵩”的名字上重重一点。李嵩虽然已经被押解回京,但他在江南经营多年,肯定还有不少爪牙。这场骚乱,说不定就有他的旧部参与。
***京城,承乾宫。萧绝看着扬州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漕运码头骚乱,贡赋滞留,还传出要加税的谣言——这分明是盐商的垂死挣扎,想用民生和贡赋逼他收手。
“一群鼠目寸光之辈。”萧绝将奏报拍在案上,“以为用这种手段就能阻止调查?简直是痴心妄想!”
李德全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陛下,扬州知府奏请暂缓盐税调查,先稳定漕运,您看……”
“暂缓?”萧绝冷哼,“暂缓就是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传旨给秦风,让他务必在三日内平息骚乱,疏通漕运,同时加快盐税调查,谁敢阻挠,先斩后奏!”
“是!”李德全刚要退下,就见苏晓晓端着一盘冰镇西瓜走了进来。
“陛下,天热,吃块西瓜降降温。”苏晓晓将盘子放在案上,见萧绝脸色不好,好奇地问,“出什么事了?”
萧绝拿起一块西瓜,咬了一口,冰凉的甜意在舌尖散开,却没压下心头的火气:“扬州漕运码头出事了,盐商煽动帮派斗殴,还散布谣言说要加税,现在漕运堵了,人心也乱了。”
苏晓晓拿起一块西瓜,用小勺挖着吃,闻言笑道:“他们这是慌了呀。”
【狗急跳墙,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知道自己快玩完了,就想把水搅浑,浑水摸鱼。可惜啊,这点手段也太小儿科了。】
萧绝看着她气定神闲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消了些:“哦?你觉得他们是故意的?”
“肯定是啊。”苏晓晓挖了一大勺西瓜塞进嘴里,“好好的码头,怎么会突然打起来?还偏偏在你查盐税的时候?这也太巧了。再说了,加税这种谣言,一听就假得很,陛下刚处理了安亲王,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加税惹民怨?他们也就是欺负老百姓消息不灵通。”
她顿了顿,眼睛转了转:“不过话说回来,这乱子来得正好。”
“怎么说?”萧绝挑眉。
“越是这种时候,越能看出谁在背后搞鬼啊。”苏晓晓用小勺指了指奏报,“那些跳得最欢的,煽风点火最厉害的,肯定和盐商脱不了干系。还有地方官,是真心想平息骚乱,还是故意拖延,一看便知。”
【就像大扫除的时候,总得把东西都翻出来,才能看清哪些是垃圾。现在他们自己把盖子掀开了,正好趁机把底下的龌龊都清干净。】
萧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苏晓晓又挖了一勺西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陛下,漕工是不是都很讲义气啊?我以前看话本,说漕帮的人都是拜把子的兄弟,一人有难,大家都会帮忙。”
“嗯,漕工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确实重义气,也抱团。”萧绝道。
“那这就好办了。”苏晓晓眼睛一亮,“那些盐商煽动骚乱,断了漕工的生路,漕工们心里肯定清楚是谁在捣鬼。他们私下里肯定会骂的,骂的是谁,谁就是幕后黑手啊。”
她看着萧绝,笑得像只偷到腥的猫:“陛下不如派几个机灵点的人,混到漕工里去,听听他们私下都在议论什么,骂什么人。说不定不用费劲查,就能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的了。”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尤其是这种关乎自己饭碗的事,谁在害他们,他们心里门儿清。比起查账册,去听漕工唠嗑,说不定效率更高呢。】
萧绝茅塞顿开。他一直想着从官员和盐商的账册、书信里找证据,却忘了最了解情况的,其实是那些身处底层的漕工。他们天天在码头讨生活,谁和盐商有勾结,谁收了好处,谁在背后搞小动作,肯定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你这主意,好!”萧绝放下手里的西瓜,立刻对李德全道,“快,传旨给秦风,让他派可靠的人混进漕工里,打探消息,尤其是那些老漕工,他们知道的肯定多。”
“是!奴才这就去!”李德全也觉得这法子好,快步退了出去。
萧绝看着苏晓晓,眼底满是笑意:“你这小脑袋瓜,怎么总能想出这些稀奇古怪的法子?”
“这叫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苏晓晓得意地扬起下巴,随即意识到说漏嘴了,连忙改口,“我是说,从老百姓的角度想问题,有时候更容易找到答案。”
【幸好反应快,差点暴露了。不过能帮上忙就好,省得暴君天天皱着眉,看着都累。】
萧绝听到她的心声,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就你机灵。”
他拿起案上的奏报,重新看了一遍,眼神变得坚定。盐商想靠骚乱阻挠调查,那他就偏要借着这场骚乱,把他们的根基彻底挖掉。
***扬州码头,经过一天的清理,混乱渐渐平息。漕工们聚在岸边的小酒馆里,一边喝着劣质的烧酒,一边骂骂咧咧。
“他娘的,今天这事太邪门了!‘顺安帮’和‘铁手会’平时见面都客客气气的,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一个皮肤黝黑的老漕工灌了口酒,愤愤不平地说。
“谁说不是呢?”旁边一个年轻些的漕工接话,“我听我表哥说,昨天有人给了‘顺安帮’帮主一大笔银子,让他们今天在码头闹点事,最好能把漕运堵了。”
“还有加税的谣言,我看也是有人故意传的!”另一个漕工道,“前几天我去给王元宝家送货,听到他管家跟一个陌生人说,要想办法让朝廷查不下去,就得让码头乱起来,让老百姓怕了,朝廷自然就会收手。”
“王元宝?”老漕工眼睛一瞪,“肯定是他!这老东西和张世昌勾结,赚了多少黑心钱!现在怕朝廷查到他头上,就想出这种损招,断我们的活路!”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得把这事告诉新来的盐运使秦大人,让他给咱们做主!”
“对!去找秦大人!”
就在这时,酒馆角落里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悄悄起身,离开了酒馆。他快步走到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对等候在那里的暗卫低声道:“听到了,是王元宝指使的,‘顺安帮’和‘铁手会’都收了他的钱,骚乱是故意制造的,加税的谣言也是他让人传的。”
暗卫点点头:“知道了,你先回去,继续盯着。”
汉子离开后,暗卫立刻转身,消失在巷尾,直奔盐运使衙门而去。
***当秦风得知从漕工那里打探到的消息时,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果然是王元宝!他拿起桌上的令牌,对副手道:“传我的令,立刻带人去抄王元宝的家!把他和他的管家都抓起来,严加审讯!”
“是!”副手领命,带着兵丁快步离去。
半个时辰后,王元宝的府邸被团团围住。当兵丁破门而入时,王元宝正在书房里烧毁账册,看到兵丁冲进来,他腿一软,瘫倒在地,嘴里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随着王元宝被抓,那些参与骚乱的帮派头目也很快被揪了出来,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他们乖乖招认了受王元宝指使制造骚乱、散布谣言的事实。
消息传开,扬州百姓无不拍手称快。码头的漕工们更是敲锣打鼓,要去给秦风送锦旗,被秦风婉拒了。
“为民除害,是本官的职责。”秦风对前来道谢的漕工代表道,“大家放心,朝廷绝不会加税,只会严惩贪官污吏,让大家能安心讨生活。”
漕工们欢呼雀跃,纷纷表示愿意协助官府疏通漕运。有了他们的帮助,原本堵塞的河道很快就畅通了,滞留的贡赋物资也重新装上漕船,扬帆北上。
***京城,承乾宫。萧绝看着秦风送来的捷报,脸上露出了笑容。王元宝被抓,骚乱平息,漕运畅通,盐税调查又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这小丫头的法子,果然管用。”萧绝拿起一块西瓜,想起苏晓晓那天的话,眼底满是温柔。
此时的苏晓晓正在漪澜苑里,和春桃一起用新摘的葡萄酿酒。听到秦风成功抓住王元宝的消息,她笑着对春桃说:“我就说吧,邪不压正。”
【这下看还有谁敢蹦跶。等把江南的盐商都处理干净,说不定就能安安稳稳过几天好日子了。】
她抬头望向窗外,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一场由漕运码头骚乱引发的风波,终于在她的“无心”点拨下平息了。而这,只是整顿江南盐政的一个开始。接下来,还有更多的挑战在等着他们,但苏晓晓相信,只要她和萧绝同心协力,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江南的天,终于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