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刚过，京城便飘起了今冬第一场雪。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像揉碎的玉屑，轻轻巧巧落在琉璃瓦上，转瞬便化了；未过一个时辰，雪势渐大，鹅毛般的雪片卷着寒风，洋洋洒洒铺满了整座紫禁城，红墙琉璃顶，都裹上了一层蓬松的白，天地间一片素净，倒比往日添了几分清贵气。
漪澜苑的竹篱上，昨夜还挂着最后几朵倔强的秋菊，此刻已被白雪压弯了枝桠，只露出点点金黄的花瓣，在皑皑白雪中格外惹眼。苏晓晓披着件月白色的夹袄，正站在廊下看雪，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廊柱，看着雪花落在阶前，积起薄薄一层，心里有些发怔。
这几日后宫不太平。自打林婉儿在御花园“东施效颦”反遭冷遇后，关于她的流言便没断过。有人说她恃宠而骄，故意设计让林婉儿出丑；有人说她不过是运气好，迟早会失宠；更有甚者，将前朝几位不得善终的宠妃拿出来比较，话里话外都透着不吉利。
苏晓晓不是不在意，只是懒得去争。后宫本就是是非地，舌头长在别人嘴里，她管不住，也不想管。只是夜深人静时，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议论，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娘娘，外面雪大，仔细冻着。”春桃捧着件厚披风走出来，给她系在肩上，“这鬼天气，说变就变，早上还晴着呢，这会子就下这么大了。”
苏晓晓拢了拢披风，呵出一口白气：“下雪好，瑞雪兆丰年嘛。”
话虽如此，语气里却没什么笑意。春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安慰道：“娘娘别听那些人嚼舌根，她们就是嫉妒您得陛下疼惜。等陛下来了，定要好好说说她们。”
苏晓晓笑了笑，没说话。萧绝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正想着，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李德全恭敬的通报：“陛下驾到——”
苏晓晓一愣，回头望去，只见萧绝披着件玄色的貂裘，踏雪而来。他身后跟着几个内侍，抬着四个沉甸甸的木箱，雪片落在他的发间肩头，竟丝毫不减其挺拔的身姿，反倒衬得那张冷峻的脸愈发清俊。
“陛下？”苏晓晓有些意外，连忙迎上去行礼，“这么大的雪，您怎么来了？”
萧绝伸手扶住她，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眉头微蹙：“怎么穿这么少？手这么凉。”
不等苏晓晓回答，他便对李德全道：“把东西抬进来。”
四个木箱被抬进暖阁，打开一看，苏晓晓顿时惊住了。一箱是成色极好的东珠，圆润饱满，光泽莹润；一箱是各色绸缎，云锦、蜀锦、杭绸，应有尽有，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品；一箱是金银器皿，样式精巧，一看便知是内务府的精工；而最后一箱，铺着厚厚的锦缎，上面放着一件狐裘。
那狐裘通体雪白，竟无一丝杂色，毛峰浓密柔软，在暖阁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一看便知是极品。苏晓晓虽不太懂皮草，却也看得出，这件狐裘价值连城，怕是要数十只白狐才能凑齐这么一件，寻常勋贵都未必能得见。
“这……”苏晓晓有些不知所措，“陛下，这太贵重了……”
“再贵重，也配得上你。”萧绝打断她，径直走到最后一箱前，拿起那件狐裘，“来，穿上试试。”
他的语气自然，仿佛只是递过一件寻常衣物。苏晓晓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上前。萧绝展开狐裘，轻轻披在她肩上。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难得的耐心，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间，将狐裘的系带在她颈后系好，打了个漂亮的结。
他的指尖偶尔会触到她的脖颈，带着一丝微凉的体温，却让苏晓晓的脸颊微微发烫。暖阁里燃着银丝炭，温度正好，可她却觉得，比炭火更暖的，是他靠近时带来的气息，清冽的龙涎香混合着雪后的寒气，竟意外地好闻。
“合适吗？”萧绝后退半步，打量着她。
雪白的狐裘衬得苏晓晓肤色愈发莹白，眉眼也显得格外清亮，原本略显单薄的身子被狐裘裹着，平添了几分娇憨，像只被大雪覆盖的小兽，让人忍不住想护在怀里。
萧绝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声音也放低了：“近日之事，朕已知晓。”
苏晓晓心里一紧，抬头看他，却见他眼中没有责备，只有了然。
“你受委屈了。”他缓缓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后宫流言蜚语，本就难禁，是朕疏忽了，没护好你。”
苏晓晓愣住了。她以为他顶多会说些“别往心里去”的场面话，却没想到他会直接说“是朕疏忽了”，还说“没护好你”。这简单的几个字，像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她连日来的委屈和阴霾。
【他……他都知道了？】苏晓晓心里有些复杂，有惊讶，有感动，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本来也没放在心上……】
萧绝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你做得很好，不争不闹，自有风骨。不像有些人，只会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他显然是指那些散播流言和故意挑衅的人。这话既是肯定，也是敲打，让苏晓晓明白，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谁好谁坏，谁真心谁假意，他都清楚。
“朕知道你不在乎那些虚名，但也不能让人随意欺辱。”萧绝看着她，眼神认真，“往后再有人嚼舌根，不必忍着，告诉朕，朕替你做主。”
苏晓晓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学着适应这里的规矩，学着应对各种明枪暗箭，早已习惯了凡事靠自己。可此刻，萧绝的话却让她忽然觉得，或许……她也可以不用那么坚强？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裹在雪白狐裘里的手，指尖微微蜷缩，忽然很想靠近一点温暖。鬼使神差地，她往前挪了一小步，轻轻靠进了萧绝的怀里。
萧绝的身子僵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他身上的貂裘带着雪后的寒气，却意外地让人安心。苏晓晓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嗅着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连日来的不安和委屈，仿佛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宿。
【好像……有他在，也不是那么糟。】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萧绝反应过来后，缓缓抬起手，轻轻揽住她的腰。她的身子很轻，靠在他怀里，像只温顺的小猫，让他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柔软和满足。他喜欢她这样依赖他，喜欢她乖乖地待在他的羽翼之下，这种感觉，比批阅完十本奏折，比打胜一场仗，都要让他舒心。
“傻丫头。”他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有朕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苏晓晓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暖阁里静悄悄的，只有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和窗外簌簌的落雪声。
过了好一会儿，苏晓晓才从他怀里抬起头，脸颊微红：“陛下，外面雪好像小了些。”
萧绝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雪势果然小了，变成了细密的雪沫，像撒下的糖霜。他牵着她的手，走到窗边：“雪天最适合赏景，陪朕看会儿雪。”
两人并肩站在窗前，看着雪花慢悠悠地飘落，覆盖了屋顶，覆盖了庭院，覆盖了远处的宫墙。天地间一片寂静，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和偶尔相触的衣袖摩擦声。
苏晓晓侧头看他，他的侧脸在窗外微光的映照下，线条柔和了许多，不再像平日里那般冷峻。她忽然觉得，这个被称为“暴君”的男人，其实也有温柔的一面，只是这温柔，只给了她一个人。
【或许，我可以试着……再相信他一点？】
萧绝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正好对上她清亮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算计，只有一丝好奇和依赖，像只刚被驯服的小兽，干净得让他心动。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拂去她发间沾上的一片雪花，指尖的温度让苏晓晓微微一颤。
“冷吗？”他问。
苏晓晓摇摇头，裹紧了身上的狐裘：“不冷，这件狐裘很暖和。”
“喜欢就好。”萧绝笑了笑，“这是漠北进贡的白狐，一共就这么一件，朕想着，只有你穿才好看。”
苏晓晓心里又是一暖，低声道：“多谢陛下。”
“跟朕还客气什么？”萧绝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亲昵，“你是朕的人，朕不疼你，疼谁？”
“朕的人”三个字，像羽毛一样轻轻搔过苏晓晓的心尖，让她脸颊发烫，连忙转过头，假装专心看雪。萧绝看着她泛红的耳根，低笑出声，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这场雪下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傍晚才渐渐停了。夕阳透过云层，洒在雪地上，反射出金灿灿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
萧绝留在漪澜苑用了晚膳。御膳房特意送来一道暖锅，里面煮着鲜嫩的羊肉、丸子和各色时蔬，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苏晓晓不太会用筷子夹丸子，总是滑掉，萧绝看在眼里，默默地帮她夹了好几个，放在她碗里：“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苏晓晓脸一红，低头小口吃着，心里却甜滋滋的。春桃在一旁看着，笑得合不拢嘴，偷偷给苏晓晓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看吧，陛下多疼您”。
晚膳后，雪后的夜空格外清朗，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洒下清冷的光辉。萧绝该回承乾宫了，苏晓晓送他到院门口。
“回去吧，外面冷。”萧绝替她拢了拢狐裘的领口，“好好歇着，别胡思乱想。”
“嗯。”苏晓晓点点头，“陛下路上小心。”
萧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李德全和内侍们跟在后面，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月色里。
苏晓晓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转身回屋。春桃连忙跟上：“娘娘，陛下对您可真好，那件白狐裘，听说连德妃娘娘都眼馋呢，陛下愣是没给。”
苏晓晓摸了摸身上的狐裘，柔软的触感让她心里暖暖的：“他是陛下，想给谁就给谁。”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清楚，这份宠爱，是独属于她的。
回到暖阁，苏晓晓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月光和积雪，心里平静而温暖。那些流言带来的阴霾，早已烟消云散。她知道，后宫的争斗不会停止，未来还会有更多的风波等着她，但此刻，她却不那么害怕了。
因为她知道，有一个人，会护着她。
【萧绝……谢谢你。】
她轻轻抚摸着狐裘上柔软的绒毛，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或许，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有他在身边，真的会不一样。
夜色渐深，漪澜苑的灯火渐渐熄灭，只剩下廊下的宫灯，在雪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晕。而承乾宫的灯火，却依旧亮着，萧绝坐在案前，看着奏折，嘴角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笑意。
李德全进来添炭，见陛下心情甚好，忍不住笑道：“陛下今日在漪澜苑，定是舒心的。”
萧绝抬了抬眼，没说话，心里却默认了。只有在苏晓晓身边，他才能卸下一身的防备和疲惫，感受到片刻的安宁和温暖。
他拿起笔，在一份奏折上批下“准”字，目光落在窗外的月光上，心里想着，等雪化了，带她去御花园赏梅。
有些情意，不必言说，已在彼此的心底悄然滋长，在一次次的风波与抚慰中，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浓。这冬日的第一场雪，不仅带来了祥瑞，也悄然见证了两颗心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