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约”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游佳萤深知,若想真正帮助张起灵,仅仅知晓一个约定是远远不够的。
必须揭开覆盖在他身世之上的重重迷雾,找到那个被称为他“母亲”的存在,理解“三天”与“十年”背后残酷的因果。
这不仅是兑现承诺的前提,更是抚平他灵魂创伤、帮他找回完整自我的关键。
她开始了更加系统、也更加艰难的调查。目标直指两个核心:张家内部关于张福林的记载,以及康巴洛族,这个与张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却又充满神秘色彩的民族。
调查张家内部信息,难度极大。
张家本家自1966年那场大败后已然分崩离析,残余势力或被张启山收编,或隐匿不出,相关资料更是散佚或被严密控制。
游佳萤无法像黑瞎子那样直接闯入古楼,她只能依靠那些沉睡在时间夹缝中的、更为古老隐秘的渠道。
她动用了几个传承了不知多少代、甚至连解九爷都未必知晓的“守书人”网络。
这些“守书人”并非某个具体组织,而是一些分散在天南海北、世代守护着特定古老知识或物品的家族或个人。
他们与世无争,只遵循祖训,守护着那些被主流历史遗忘的碎片。
游佳萤凭借千年来积累的信任和某些不为人知的恩惠,通过极其复杂的暗语和信物,向这些渠道发出了求助信息。
过程缓慢而充满不确定性。
有时石沉大海,有时传回的只是只言片语,需要她耗费大量心神去解读、拼凑。
关于张福林的信息最先有了零星的反馈。
通过一位守护着某卷唐代西域行军笔记副本的“守书人”提供的线索,结合她从其他渠道获得的、关于张家早期与西域各族联姻的模糊记载,她逐渐勾勒出张福林的轮廓:他是张家主家某一代的核心成员,天赋卓绝,地位崇高,曾代表张家处理与西部各族(包括康巴洛族)的外交事务。
但关于他的具体事迹、尤其是与康巴洛族的关联,记载却语焉不详,仿佛被刻意抹去。
线索指向了康巴洛族。
对这个民族的调查,则更为艰难。
康巴洛人深居简出,极度排外,且拥有着独特而强大的精神文化传承,外界对其知之甚少。
游佳萤翻遍了手中所有关于藏地、关于喜马拉雅周边区域的古老卷宗、游记和密教文献。
这些典籍大多残破不全,用词隐晦,充满了象征和隐喻。
她将自己关在安全屋内,日夜与这些散发着霉味和岁月气息的故纸堆为伴。
油灯的光晕下,她的脸色愈发苍白,但眼神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字符、一幅模糊的图案。
她在一卷记录某位苯教上师前往冈仁波齐朝圣的古老皮卷中,发现了一段极其隐晦的叙述,提到了一个位于雪山深处、被称为“藏海花”之地的守护族群,这个族群拥有与“阎王”沟通的能力,其族中圣女的血脉,蕴含着某种不可思议的“时间”秘密。
而“藏海花”,在一些更古老的传说中,正是与康巴洛族圣地相关的称谓。
另一份来自清代某位驻藏官员的私人札记中,则提到他曾听闻,在墨脱附近的原始密林中,存在一个古老部落,其族人信奉“玄武”,部落中的“海公主”拥有平息“时间之怒”的力量。
札记中将这位“海公主”描述为“沉睡于冰与花之间的女神”。
“时间”、“沉睡”、“冰与花”、“海公主”……这些碎片化的词语,与“十年之约”、“只有三天”隐隐对应,让游佳萤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
最关键的一次突破,来自一位守护着某座偏远格鲁派寺庙残缺档案的“守书人”。
这位“守书人”冒着极大的风险,抄录了档案中几段几乎无法辨认的、关于寺庙与周边部落古老盟约的记录。
在其中一段提及康巴洛族与外部通婚的条款旁,有一个极其模糊的注释,似乎是一个名字的音译。
游佳萤拿到那份抄录的、字迹潦草脆弱的纸条时,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她对着灯光,反复辨认着那几个模糊的墨迹。
那是一个美丽而哀婉的名字,充满了雪域的气息——
白玛。
白玛!
这个名字出现的瞬间,游佳萤感到一股电流般的战栗从脊椎窜上头顶!仿佛冥冥中有一根线,终于在此刻,将所有的碎片串联了起来!
张福林,张家主家成员,负责与康巴洛族交涉。
康巴洛族,拥有与“时间”相关的神秘力量,族中有“海公主”或“圣女”。
德仁喇嘛提及的“母亲”,在墨脱等待,“只有三天时间”。
而这个从古老盟约旁注中浮现的名字——白玛。
一切都指向了一个清晰而悲伤的结论:张起灵的母亲,就是这位名叫白玛的康巴洛族女子!她极有可能就是族中那位拥有特殊血脉的“海公主”或“圣女”!(因为阎王骑尸真的太丑了,不可以把这么丑的东西,弄到我们白玛麻麻的身上,所以这里我私设了。)
那么,“只有三天时间”……游佳萤的心猛地一沉。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
结合“沉睡于冰与花之间”、“平息时间之怒”这些描述,白玛的处境,很可能并非正常的生存状态。
她或许……因为某种原因,处于一种非生非死的“停滞”状态,而德仁喇嘛所说的“三天”,或许就是她能以某种形式“苏醒”或与儿子相见的、极其短暂而宝贵的时间窗口!
而“十年之约”,很可能与维持她这种状态所需的周期,或是张起灵自身血脉、记忆的某种规律有关。
这是一个何等残酷的真相!
母亲在冰封中等待,用某种超越常理的方式,为儿子保留了短短三日的相聚时光。
而儿子,却因失魂症和命运的捉弄,可能遗忘这个约定,可能错过这来之不易的重逢!
游佳萤仿佛能看到,在那遥远的、被冰雪覆盖的墨脱深处,一位名叫白玛的母亲,是如何在无尽的寒冷与孤寂中,坚守着那微弱的希望,等待着那个她可能永远也无法真正拥抱的孩子。
她也终于更加深刻地理解了,张起灵那深入骨髓的孤独与迷茫从何而来。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两个古老家族、两种强大血脉、以及一段被诅咒般宿命交织下的产物。
他背负的,不仅仅是张家的责任,还有来自母亲那一方的、更为隐秘而沉重的牵绊。
她缓缓坐回椅子,将那张写着“白玛”名字的纸条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能从中感受到那位陌生母亲跨越时空传来的、冰冷而执着的思念与爱。
真相往往比想象更为沉重。
如今,她知道了。
她知道了他父亲的名字,知道他母亲的名字,也大致猜到了那“十年之约”背后血淋淋的真相。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了西沙的方向,也望向了更遥远的雪域墨脱。
“小官……”她轻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原来……你还有一位母亲,在那样等着你。”
她下定决心,等到西沙之事了结,等到张起灵的状态稍微稳定,无论他是否记得那个约定,她都要亲自带他回一趟墨脱。
去找到德仁喇嘛,去面对白玛,去揭开这最后的真相。
这不仅是为了完成一个约定,更是为了给他一个机会,去触碰那份他可能从未感知过的、来自母亲的、冰冷而永恒的爱。
白玛之名,如同雪山上悄然绽放的莲花,纯洁,坚韧,却注定与寒冷和孤寂为伴。
而游佳萤,则成了这朵莲花与它迷失在外孩子之间,唯一的、沉默的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