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片被青铜门诡异力场笼罩的核心区域,风雪似乎都变得“正常”了一些。
游佳萤带着重伤的黑瞎子,在一处背风的冰壁凹陷处暂时停了下来。
这里距离那喷涌的幽蓝火脉已有数里之遥,空气中那股令人心悸的硫磺与毁灭气息淡薄了许多,但彻骨的寒意依旧无孔不入。
黑瞎子几乎是靠着本能的求生欲,强撑着跟到了这里。
一脱离险境,那被暂时压制的剧痛和极度的疲惫便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
他背靠着冰冷的冰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烧伤,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
而双眼处那残留的、如同被烙铁反复灼烫的刺痛与异物感,更是让他几欲疯狂,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混着血水不断滴落。
游佳萤没有立刻开始治疗。
她先是迅速在周围布置了几个简单的预警和隔绝气息的小型阵法,防止被可能存在的其他东西,无论是野兽还是……别的什么打扰。
然后,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用兽皮严密包裹的银针和几个小巧的玉瓶。
她蹲下身,靠近黑瞎子。
借着冰壁反射的、微弱的雪光,她再次审视他眼部的伤势。
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幽蓝火焰的能量虽然被暂时压制,但已经对眼球结构造成了实质性的、深层次的破坏。
视神经受损,瞳孔异变,眼周组织大面积坏死。
常规的医术,哪怕是世间顶尖的国手,面对如此诡异恶毒的伤势,恐怕也只能摇头兴叹。
但游佳萤,并非寻常医者。
她活过的漫长岁月,让她掌握了无数失传的古老医技,而她自身那源自青铜门的力量,更是赋予了她在能量层面进行精细操作的可能。
“忍着点。”她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任何安慰的意味,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过程会很痛苦。”
黑瞎子模糊的视野中,只能看到她靠近的轮廓和那双在昏暗中似乎泛着微光的、冷静到近乎无情的眼睛。
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尽管……下手……瞎子我……什么风浪没……见过……” 话虽如此,他紧绷的身体和死死抠进冰壁的手指,却暴露了他此刻承受的巨大压力。
游佳萤不再多言。
她先是用银针,精准地刺入他头面部以及周身几处重要穴道。
银针上附着着她极其细微的能量,并非为了镇痛,这种伤势,完全阻断痛觉反而不利于后续的能量引导和修复,而是为了疏导他体内那因为剧痛和创伤而变得混乱、暴戾的气息,同时激发他自身那股变异长生力量的活性,为接下来的治疗做准备。
银针入体,黑瞎子身体猛地一颤,只觉得数道或冰冷或灼热的气流瞬间窜入四肢百骸,所过之处,原本如同沸水般翻腾的气血竟被强行梳理、归位,连带着眼部的剧痛似乎都清晰、集中了许多,不再那么分散而令人崩溃。
他心中骇然,这女子的手段,简直闻所未闻!
紧接着,游佳萤打开一个玉瓶,倒出些许散发着极其浓郁、混合着薄荷与某种未知草木清香的碧绿色膏体。
她用指尖蘸取,动作轻柔却极其迅速地,涂抹在他眼周焦黑坏死的皮肤上。
药膏触及伤处,最初带来一阵更加尖锐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扎刺,黑瞎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但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感便渗透进去,迅速抚平了那种灼热的痛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痒感,仿佛有新的组织正在那清凉的滋养下,艰难地萌发生长。
然而,这仅仅是对外部伤处的处理。
真正的难关,在于眼球内部。
游佳萤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专注。
她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指尖再次萦绕起那温润的白色光华,但这一次,光华更加凝练,几乎化为实质。
她将指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虚按在了黑瞎子那受损严重的眼球上方约一寸之处。
她没有直接接触眼球,那样太危险。
而是通过这凝练的能量,隔空进行渗透与引导。
白色光华如同最细腻的涓流,一丝丝、一缕缕地,渗入那布满血丝、瞳孔异变的眼球。
游佳萤闭上的眼睛,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这种超越常理的微观操作之中。
她“看”到了那盘踞在眼球深处的、顽固的幽蓝色能量残渣,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虫,仍在不断地释放着破坏性的波动,侵蚀着脆弱的视神经和感光细胞。
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白色光华,如同织网的蜘蛛,一点点地缠绕、包裹、中和那些幽蓝能量。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也极其耗费心神与力量。
游佳萤的额头再次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她清瘦的脸颊滑落。
她必须保持绝对的精准,任何一丝能量的偏差,都可能对那本就岌岌可危的视神经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而对于黑瞎子而言,这无疑是另一种形式的酷刑。
当那温润的白色能量深入眼球,与幽蓝残渣相互碰撞、湮灭时,产生的并非舒适,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酸、麻、胀、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电弧在他眼球内部炸开,又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同时穿刺他的视觉中枢!这种痛苦,远比之前单纯的灼烧感更加复杂,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他死死咬住牙关,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指甲甚至抠进了坚硬的冰壁,留下几道带血的划痕。
但他始终没有挣扎,没有躲避,只是凭借着超乎常人的意志力,硬生生地承受着这一切。
因为他能模糊地感觉到,那深入眼球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虽然带来极致的痛苦,却也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艰难地修复着、稳固着那即将崩溃的视觉系统。
在极致的痛苦与模糊的感知中,他努力睁着那双几乎失明的眼睛,试图看清眼前这个正在拯救他,也正在带给他巨大痛苦的女人。
视野依旧是一片混沌的血色与扭曲的幽蓝光影。
但在那光影的中心,那个模糊的、笼罩在柔和白光中的女性轮廓,却仿佛变得越来越清晰。他看不清她的五官,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一种极致的专注,一种冰冷的温柔,一种……仿佛超越了尘世喧嚣的、亘古不变的沉静。
这种矛盾的气质,与他所认知的任何人都不同。
她像是一座行走在人间、却被冰雪覆盖了千万年的雪山,冷硬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与……悲伤?
时间在无声的痛苦与极致的专注中,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游佳萤指尖的白色光华渐渐黯淡下去,最终完全收敛。
她缓缓睁开眼睛,脸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显然消耗巨大。
她收回手,静静地看着黑瞎子。
他依旧靠坐在冰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但他那双眼睛……虽然依旧布满血丝,瞳孔边缘依旧残留着一圈难以消除的、淡淡的幽蓝色痕迹,看上去颇为诡异,但至少,不再是之前那副濒临彻底崩溃的模样。
眼球的结构被强行稳定了下来,大部分侵入的幽蓝能量被中和驱散,视神经也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保全。
“试着……看看。”游佳萤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黑瞎子闻言,艰难地、带着一丝恐惧和期盼,再次尝试聚焦视线。
模糊……依旧模糊。
但不同于之前那种完全扭曲、充满怪异色彩和黑暗的模糊。此刻的视野,虽然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布满水汽的毛玻璃,但他能勉强分辨出近处物体的轮廓了——比如,近在咫尺的、游佳萤那张依旧看不清具体五官、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朦胧光晕的脸。
而且,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异常。
当他不经意间将视线投向冰壁外那片被雪光映亮的区域时,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晕眩感猛地袭来,让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偏过头去。
畏光!
但同时,当他将视线投向更加幽暗的角落,或是透过冰壁看向更深沉的夜色时,视野的清晰度似乎……反而提升了一丝?虽然依旧模糊,但对光线和暗影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甚至能捕捉到一些在绝对黑暗中极其微弱的能量流动痕迹?
夜视能力……增强了?
这诡异的后遗症,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你的眼睛,保住了。”游佳萤站起身,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平淡,“但灼伤侵及本源,留下了后患。日后会畏强光,但在暗处,视物会较常人清晰些许。”
黑瞎子靠在冰壁上,仰着头,用那双残留着幽蓝痕迹、透着几分邪异与脆弱的眼睛,望着上方那张模糊却已然深刻在他脑海中的面容。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依旧沙哑,却恢复了几分他特有的、玩世不恭的腔调:
“能捡回条命……还能留下这双半瞎不瞎的眼睛……已经谢天谢地,谢……姑娘救命之恩了。”
“瞎子我……姓齐,江湖浑号黑瞎子。不知恩人……如何称呼?”
游佳萤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风雪吹动着她藏袍的下摆,在这片冰冷的绝域中,两个身负长生诅咒的异类,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正式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