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临渊走出实验室的时候,手机还在震。
不是来电,是那条mV拍摄组的催场通知。迟到罚金五千,后面还加了个哭脸表情包。他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四十三分,距离开拍只剩十七分钟。
他没坐电梯,直接走消防通道下楼。三色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卡进白大褂口袋。这件苏璃改过的实验服他没换,外面套了件黑色连帽衫,拉链拉到下巴。
片场在城东影视基地b3棚。他打车过去时司机一直在放《孤勇者》,副歌部分还跟着哼了两句。顾临渊没说话,盯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广告牌,脑子里过的是剧本第十一场的台词。
“你站在这里,像一把没出鞘的刀。”
“可我不想当武器,我只想当人。”
“那你告诉我,人心该怎么标价?”
这三句,他上午在实验室默背了八遍。结果刚进棚,导演就换了走位设计。
摄影灯全开着,热得像蒸桑拿。叶晚星已经化好妆,穿一身银灰色长裙,头发挽起,右眼角的泪痣贴纸还没撕。她站在角落看监视器,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算打招呼。
“男主到位!”场务喊了一声。
顾临渊走到指定位置。地面贴着红胶带,标记他的脚尖方向。导演坐在监视器后面,手里捏着对讲机,眉头皱成“川”字。
“再来一遍,情绪不对!你是被背叛的人,不是来读课文的!”
第一条,卡在第二局。
“你站在这里——”
“cut!眼神空!再来!”
第二条,说完第一句突然忘词,愣了三秒才接下去。
“cut!节奏崩了!你是医学系高材生,不是结巴患者!”
第三条,他试图加点微表情,结果导演直接摔了剧本。
“我说了多少遍不要即兴发挥!按本子来!”
第四条……第十条……第十五次重来。
顾临渊靠在布景墙边喘气。汗从额角滑下来,滴进眼睛里,有点刺。他抬手摸了一把,发现掌心全是湿的。
“你行不行啊?”导演站起来,“不行现在就换人,我找群演都能比你有感觉。”
没人说话。场务低头看表,灯光师偷偷刷手机,只有叶晚星还在看着监视器回放。
顾临渊盯着导演。那人正用力拍桌,手背青筋暴起,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焦躁。
就在那一瞬间,顾临渊耳钉微微发烫。
不是痛,也不是痒,就是一种熟悉的温热感,从左耳蔓延到太阳穴。他闭上眼。
两秒后睁开。
他知道导演要什么了。
不是台词准确,不是动作标准,而是“失控前的最后一秒”。这个人想要的,是一个表面冷静、内心早已裂开的角色。他不需要表演愤怒,只需要让观众感觉到——下一秒,这人就会爆发。
顾临渊深吸一口气,重新站到红胶带位置。
“开始。”导演声音冷淡。
他没看剧本,也没对口型。脚步往前半步,左手插进裤兜,右手自然垂下。
“你站在这里,像一把没出鞘的刀。”
声音低,但不飘。
“可我不想当武器,我只想当人。”
肩膀微微下沉,像是扛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那你告诉我,人心该怎么标价?”
最后半句几乎是贴着牙缝说出来的,尾音压得极低。
导演没喊cut。
监视器里的画面继续推近。叶晚星按剧本走过来,站定在他身侧,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这个动作原本设计得很僵硬,像完成任务。但现在,顾临渊没有躲,也没有刻意配合。他只是微微侧头,让她的发丝蹭过脸颊。
镜头静止了三秒。
“过!”导演猛地站起来,“这条可以!原样保留!”
现场松了口气。灯光师关掉一组主灯,场务递水过来。顾临渊接过,喝了一口,没咽完就放下。
他抽出三色笔,在剧本空白页写下一行字:
红色是心跳,蓝色是呼吸,黑色是某个总在偷改剧本的导演的私心。
写完合上本子,夹进腋下。
叶晚星补妆回来时看见他在笑。不是平时那种应付人的痞笑,而是真笑了。
“刚才那下,”她坐到旁边折叠椅上,“你怎么突然就懂了?”
“猜的。”他说,“导演想要的不是演员,是共犯。”
她挑眉:“所以你是共犯?”
“我是工具人。”他把三色笔转了个圈,“刚好今天工具齐全。”
她没接话,但嘴角动了一下。
监控室里,林语柔盯着屏幕,手指掐着平板边缘。她看到顾临渊写下的那句话,放大截图,发给助理。
“查一下那支笔。”她说,“三色笔,市面上不常见。”
助理点头:“要不要同步给周慕白?”
“先别。”她盯着画面里顾临渊的侧脸,“他不对劲。一个小时前还在实验室跟苏璃黏黏糊糊,现在就能在镜头前稳成这样?”
“可能演技开了窍?”
“开窍?”林语柔冷笑,“医学生演戏开窍,比基因突变还离谱。”
她关掉平板,拨通一个号码:“查他最近所有行程,尤其是实验室进出记录。另外,盯住那支笔,我要知道它是不是特制的。”
片场另一头,导演走过来拍顾临渊肩膀:“下一场是雨戏,你状态保持住。别以为过了这一关就能松懈。”
“明白。”顾临渊点头,“雨戏需要真淋吗?”
“当然!假雨没情绪!你得湿透!”
“行。”他把三色笔收回口袋,“淋雨而已,又不是第一次抢救病人。”
导演一愣:“你抢过病人?”
“实习课模拟。”他随口说,“心肺复苏练了三百小时,老师说再练就要收尸费了。”
导演笑了:“你还挺能扯。”
“遗传。”他说,“我爸做生意,我妈跳舞,我折中一下,一边救死扶伤,一边谈情说爱。”
叶晚星在旁边翻白眼:“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事实。”他耸肩,“不然你怎么会跟我签协议?”
她噎住,扭头就走。
导演看看他,又看看她,忽然觉得这场戏好像不用演了。
休息间隙,顾临渊坐在角落翻剧本。三色笔夹在指间转着,一圈又一圈。他没看台词,而是在想刚才那种感觉。
不是靠背诵,也不是模仿,而是“进入”。像手术台上主刀那一刻,所有杂念消失,只剩下手和眼的配合。刚才他共情的不是角色,是导演的情绪。那种怕作品烂掉的焦虑,怕团队白忙的愤怒,怕投资方撤资的恐惧。
他复制了那种紧迫感。
能力冷却期开始计时。这是今天第一次用。
“下一场准备!”场务喊。
雨戏布景已经搭好。地上铺了防滑垫,喷淋系统调试完毕。叶晚星换了一身湿透的白衬衫,头发贴着脸颊。
顾临渊脱掉外套,只留一件灰色t恤。他站到起点位置,听见头顶传来机械运转声。
水落下来的时候,他闭了下眼。
冷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t恤很快贴在身上。他抬起手,抹了把脸,睁开眼。
镜头推进。
“你说过不会丢下我。”叶晚星开口,声音发抖。
“我也说过,有些事由不得我。”他后退半步。
“那你现在选择谁?”
他没回答。水从他脸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
导演没喊停。
顾临渊忽然开口,不是剧本里的词:“你明知道我最怕的就是失控。”
全场安静。
这不是剧本内容。
叶晚星一愣,随即接戏:“所以你宁愿假装一切都在掌控?”
“对。”他低头看自己颤抖的手,“可我现在连自己的心跳都管不住。”
导演瞪大眼,对着对讲机低声说:“别动镜头……让他们继续……”
这段即兴发挥持续了四十二秒。直到系统提示喷淋超时,自动关闭。
水停了。
没人说话。
顾临渊喘了口气,抬手抹了把脸。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那些话的。就像手术台上的本能反应,身体先于大脑行动。
叶晚星看着他,眼神变了。
不是惊讶,也不是怀疑,而是一种……确认。
好像她终于看到了藏在他玩笑背后的那个人。
导演走过来,拍他肩膀:“你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说了实话。”顾临渊说。
“实话?”导演笑出声,“你一个医学生,演个背叛戏还能掏出真心?”
“职业病。”他说,“说实话才能救命。”
导演摇头:“你这人有问题。”
“大家都这么说。”
“但我喜欢有问题的人。”导演拍拍他,“下一场照这个状态来。雨戏结束,接拥抱戏。”
顾临渊点头。
叶晚星走过来,递了条毛巾:“你刚才……挺拼的。”
“罚金五千,不拼不行。”
她轻哼一声:“你就不能认真点?”
“我最认真的时候,从来不说出来。”
她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顾临渊擦着头发,抬头看向监控室方向。
窗帘拉了一半,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影。
他没多看,只是把三色笔重新插进胸前口袋。
笔身还有点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