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体育馆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紧绷的、异样的寂静。选手休息区内,灯光惨白,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汗水和隐约的血腥气,勾勒出刚刚结束的惨烈。
他汶赤裸着上身,精悍的肌肉上沾染着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有些是隆猜的,有些是他自己身上细小伤口渗出的。他正拿着湿毛巾,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异常专注地擦拭着巴差那只依旧有些红肿麻木的右臂。巴差坐在医疗床的边缘,微微蹙着眉,任由他动作,完好的左手轻轻搭在他汶结实的膝盖上。
威罗默默地收拾着散落的绷带和药水,眼神复杂地在两人之间逡巡。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比如“打得漂亮”,或者“好好休息”,但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下一轮的对阵表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我去看看外面情况,顺便买点吃的。”威罗最终只是低声说道,拍了拍他汶的肩膀,又担忧地看了一眼巴差,转身离开了休息室,轻轻带上了门。
门扉合拢的轻响,仿佛将外界彻底隔绝。休息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他汶扔掉毛巾,粗粝的指腹沿着巴差手臂上那道清晰的肘击淤痕边缘轻轻摩挲,那里的皮肤又红又热。他的眉头拧得很紧,眼神深处是尚未完全平息的暴戾,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名为“后怕”的情绪。如果巴差当时反应慢了一瞬……这个念头让他周身的血液都几乎要冻结。
“还疼?”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嘶吼和紧绷而异常沙哑。
巴差摇了摇头,左手抬起,覆上他汶紧握的拳头,指尖轻轻撬开他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指,与他十指交缠。“不疼了。你……”他顿了顿,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刚才的样子,很吓人。”
他汶反手紧紧攥住他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指骨,但巴差只是默默承受着,用温顺的目光安抚着他。“他该死。”他汶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任何试图伤害巴差,或是对巴差流露出觊觎和恶意的人,在他这里都等同于被判了死刑。
巴差靠过去,将额头抵在他汶汗湿的肩膀上,感受着对方皮肤下奔流的、尚未完全平复的炽热力量和剧烈心跳。“我知道,”他轻声说,“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 就像十年前,那个雨夜里,那个浑身是刺的少年,用同样凶狠的方式,为他驱散了寒冷和恐惧。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是尴尬,而是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与依赖。直到巴差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哥,”他唤道,抬起头,琉璃般的眼眸直视着他汶深不见底的眼睛,“下一场……对我,不要留手。”
他汶的身体瞬间绷紧,眼神锐利地射向巴差,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被冒犯的怒意。“你说什么?”
巴差没有退缩,他握紧他汶的手,语气坚定而清晰:“我说,下一场比赛,请你像对待任何一个对手一样对待我。用你的全力,打败我。”
“不可能!”他汶猛地甩开他的手,霍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对你用全力?巴差,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那记砸碎隆猜头骨的肘击,如果落在巴差身上……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让他几乎失控。
“我知道!”巴差也提高了声音,他从医疗床上滑下来,站定在他汶面前,虽然身形比他汶纤细,气势却丝毫不弱,“我正是因为知道,才这样要求你!他汶,我们是战士,站上那个擂台,就是为了争夺最高的荣耀。这不是游戏,也不是练习赛!”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执着的光芒:“如果你因为是我而留手,那是对我的侮辱,是对我们这么多年流过的血和汗的背叛!也是对你自己的不尊重!我不要你让来的胜利,那样的胜利毫无意义!”
他汶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骇人:“荣耀?那种东西……” 他想说“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比你重要”,但巴差打断了他。
“重要!”巴差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执拗的强硬,“对我们很重要!对师父很重要!对威罗哥、萍姨,还有拳馆里所有的师弟们都很重要!这是我们凭自己的拳头,从泥泞里打出来的路!你难道不想堂堂正正地站到决赛,去拿下那个‘国王杯’吗?”
他走上前,仰头看着他汶紧绷的下颌线,语气软了下来,却带着更深的恳切:“哥,我相信你。相信你的实力,也相信我的。我们之间的胜负,应该由我们真正的实力来决定,而不是因为任何其他的东西。如果你真的……真的像你说的那样爱我,就请尊重我作为一个对手,也作为一个渴望与你并肩的战士的心。”
他汶沉默了。他看着巴差,看着那双清澈眼眸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信任。他想起小时候,巴差为了不拖累他,咬着牙跟着他一起进行残酷训练的模样;想起他在擂台上,用智慧和韧性一次次战胜强敌的模样。他的巴差,从来都不是需要被圈养在温室里的娇花,他是能与他一同翱翔、一同搏击风雨的蛇鹫。
是啊,如果他因为所谓的“爱”而手下留情,那和当年那些视他们如蝼蚁、随意施舍或践踏的人,又有什么本质区别?他给予巴差的,从来不是禁锢和保护,而是力量和并肩而立的资格。
良久,他汶眼中翻腾的暴怒和抗拒终于慢慢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凝重的认可。他伸出手,不是去握,而是用指背,极其轻柔地蹭了蹭巴差脸颊上那一小块细微的擦伤。
“好。”一个字,重若千钧。
巴差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那是一种心愿达成的释然和无比的喜悦。他猛地扑进他汶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精壮的腰身,脸颊埋在他汗湿的、带着血腥和尘土气息的胸膛上,声音闷闷地传来:“谢谢你,哥。”
他汶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手臂环住他,收拢,将怀里这具温热而坚韧的身体牢牢锁住。他低下头,下巴抵在巴差柔软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属于巴差的、干净的气息驱散了鼻翼间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笨蛋。”他低声骂了一句,语气里却带着难以言喻的纵容和……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
两人相拥着,在冰冷的休息室里静静站了一会儿,直到心跳渐渐同步,呼吸也变得平稳。
“累了。”他汶忽然说,然后不由分说地揽着巴差,走到墙边角落铺着软垫的长凳旁,自己先坐下,然后手臂一用力,将巴差拉过来,让他侧身坐在自己腿上,整个人如同大型玩偶般被他圈在怀里,后背紧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
巴差乖巧地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将头靠在他汶的肩膀上,完好的左手与他十指交扣,放在自己身前。这个姿势充满了占有欲和保护欲,让他无比安心。
“哥,”巴差看着窗外曼谷璀璨却遥远的夜景,轻轻开口,“还记得你第一次背我吗?”
他汶“嗯”了一声,声音从胸腔传来,带着共振,低沉而磁性。“在垃圾堆旁边,你轻得像只没断奶的小猫。” 他甚至记得那晚冰冷的雨水打在皮肤上的刺痛,记得巴差身上单薄的衣衫,记得他把自己背起来时,那孩子紧紧搂住他脖子,将冰凉的小脸贴在他颈窝的触感。
“那时候我觉得,你的背好宽,好暖和。”巴差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朦胧,“好像只要趴在上面,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即使他汶当时凶巴巴的,语气恶劣,但那却是他失去一切后,唯一抓住的浮木。
“你那时候就是个麻烦。”他汶毫不客气地评价,但环住他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
巴差低低地笑了:“是啊,一个你甩不掉的麻烦。”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后来在拳馆,我第一次看你打实战,被威罗哥打得鼻青脸肿,我都吓哭了。晚上你浑身是伤地回来,还凶我,说不准哭,说男人流血不流泪。”
他汶似乎也想起了那段青涩而艰难的岁月,哼了一声:“哭有什么用。拳头硬才有用。”
“我知道。”巴差蹭了蹭他的颈窝,“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告诉自己,我要变强。不能总是躲在你背后,让你一个人面对所有事情。我要和你一起,站在同一个擂台上。”
他汶沉默了。他从未听巴差如此清晰地表达过这些。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强大的保护欲圈住了巴差,却原来,是巴差为了能与他并肩,默默努力了这么多年。
“你做到了。”他汶的声音有些哑。今天的巴差,用他的智慧和坚韧,战胜了强大的“鬼肘”乃蓬,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和敬畏。他再也不是那个需要他时刻护在羽翼下的孩子了。
“是因为你。”巴差转过身,面对面地看着他汶,眼神温柔而专注,“是你把我背出了那个雨夜,是你给了我一个家,是你让我有了想要变强的理由。他汶,你是我的一切。”
这直白而深情的告白,像一支利箭,精准地射中他汶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他向来不善于用语言表达情感,所有的爱意和占有,都化作了行动。此刻,面对巴差毫无保留的目光,他只觉得喉咙发紧。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巴差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呼吸交融。这是一个极尽亲昵和依赖的姿态。
“你也是。”他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巴差,是他黑暗生命里唯一的光,是他存在的意义,是他不惜一切也要守护和占有的珍宝。
巴差笑了,那笑容如同雨后初霁的阳光,纯净而温暖。他主动凑上去,在他汶紧抿的、带着干涸血痂的唇上,印下一个轻柔而坚定的吻。
“所以,下一场比赛,”巴差抵着他的唇瓣,轻声呢喃,“让我们都毫无遗憾地战斗吧。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是我唯一的英雄。”
他汶用更深的吻回应了他。这个吻不带情欲,只有一种近乎庄严的承诺和彼此灵魂的确认。
狭小的休息室里,两个刚刚从血腥擂台上走下的战士,紧紧相拥,分享着劫后余生的宁静和面对宿命对决的勇气。他们的过去,由彼此构筑;他们的未来,无论胜负,也必将由彼此共同承载。
窗外,曼谷的夜正浓,而属于他们的战斗,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