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纳蓬的到访像一阵短暂的热带风暴,席卷过后,留下了一些难以忽视的痕迹。他虽然没有再次亲自现身,但他的“存在感”却通过另一种方式,开始渗透进这个小小的院落。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一辆看起来与贫民窟格格不入的干净小货车停在了院门外。一个穿着整洁制服、看起来像司机兼保镖的男人搬下来几个结实的纸箱,态度算不上恭敬,但也算有礼。
“达纳蓬先生吩咐送来的。”男人言简意赅,将箱子放在门口,便转身上车离开了。
普拉维特被巴差叫醒,打着哈欠走出来,用脚踢了踢箱子。里面是上好的暹罗米、成包的干肉、新鲜的时令水果,甚至还有几盒包装精致的伤药和崭新的缠手带。
塔纳贡好奇地扒着箱子边缘,看着里面红艳艳的果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汶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眼神里满是排斥,仿佛那些不是食物,而是毒药。
“老师,这……”巴差有些无措地看着普拉维特。
普拉维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弯腰拿起一个果子,在衣服上蹭了蹭,“咔嚓”咬了一大口,汁水充盈。他满足地眯起眼,瓮声瓮气地说:“送来了就吃。粮食无罪。”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吃归吃,骨头不能软。他汶,巴差,今天的训练量加倍。”
他汶冷哼一声,算是回应。他宁愿去啃硬面包,也不想碰那个男人送来的东西。但老师的命令他无法违背,只能将这股闷气发泄在更加凶狠的训练中,沙袋被他打得砰砰作响,仿佛那是达纳蓬的脸。
巴差则乖巧地应下,开始整理那些物资。他把食物分门别类放好,将伤药和缠手带小心地收进屋里。他知道哥哥不高兴,但他也觉得老师说得对,东西本身没有错,浪费食物才是罪过。他悄悄留了几个最红的果子,准备等哥哥训练完、心情好点的时候再给他。
就这样,达纳蓬的“馈赠”开始定期送达,有时是食物,有时是训练器材,有时是些他们从未见过的、据说能缓解肌肉疲劳的药油。普拉维特照单全收,来者不拒,该吃吃,该用用,但在训练上对弟子们的要求却愈发严苛,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划清界限,表明他们并非被圈养。
他汶始终是抵触最强烈的那个。每次看到那些印着陌生商标的箱子,他的脸色就会沉下来,训练时下手也更重。巴差试图缓和,偶尔拿着达纳蓬送来的、据说效果更好的伤药想帮他擦拭训练后的淤青,却总被他硬邦邦地推开。
“不用那个。”他汶语气生硬,自己拿起角落里那罐威罗以前带来的、味道刺鼻的普通药油,胡乱地抹在身上。
巴差看着他别扭的样子,叹了口气,不再坚持,只是默默地将那些“高级货”收好。他知道,哥哥心里拧着一个结,一个关于尊严和占有权的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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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中,威罗回来了。
他是被一个相熟的拳场工作人员搀扶着回来的。去时的意气风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疲惫和掩饰不住的伤痕。他的左眼眼眶乌青肿胀,几乎睁不开,嘴角破裂,走路时右腿明显有些不敢着力,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精气神。
“威罗哥哥!”塔纳贡第一个看到,惊呼着冲了过去,小金毛都吓得炸了起来。
巴差也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迎上前,脸上写满了担忧:“威罗哥哥!你怎么样?”
他汶虽然依旧站在原地,但紧握的拳头和瞬间紧绷的身体泄露了他的情绪。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威罗身上的每一处伤,眼神阴沉。
普拉维特也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看着自己这个大弟子,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语气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还知道回来?没死在外头。”
威罗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老师……我回来了。赢了,就是……有点狼狈。”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递给普拉维特,“奖金。”
普拉维特接过信封,掂量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巴差,塔纳贡,扶他进去躺着。他汶,去烧点热水。”
命令一下,小院立刻忙碌起来。
巴差和塔纳贡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威罗,把他扶进他和普拉维特住的主屋,让他躺在铺着草席的床铺上。塔纳贡像个忙碌的小陀螺,屁颠屁颠地去拿枕头,又跑去倒水(结果差点洒了自己一身)。巴差则更细心些,他打来温水,浸湿了干净的布巾,轻轻地为威罗擦拭脸上的血污和汗水。
“威罗哥哥,疼不疼?”巴差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心疼,动作轻柔得像羽毛。
威罗看着巴差担忧的小脸和塔纳贡忙前忙后的身影,心里一暖,身上的伤痛似乎都减轻了些。他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没事,小伤。过几天就好了。”
这时,他汶端着一盆刚烧好的热水走了进来,盆沿还冒着腾腾热气。他脸色依旧不好看,动作也有些粗鲁,将水盆“哐”一声放在床边,水花溅出来些许。
“敷腿。”他汶言简意赅地对巴差说,眼神却落在威罗肿起的脚踝上。
巴差立刻明白了,他将布巾在热水中浸透,拧得半干,然后小心翼翼地敷在威罗肿胀的脚踝处。热敷能促进血液循环,缓解淤血和疼痛,这是他们平时训练受伤后常用的土办法。
他汶就站在旁边,抱着手臂,看着巴差动作。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动手帮忙,但那紧抿的嘴唇和专注的目光,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表达他的关心。他是行动派,不擅长温言软语,只能用这种笨拙的、近乎强硬的方式,守在旁边,确保一切都在朝着“正确”的方向进行。
威罗看着他汶这副样子,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他知道这个师弟性子冷硬,能让他这样守着,已经是非常在意了。
“码头那边……怎么样?”他汶突然开口,声音依旧硬邦邦的,但问的却是他关心的问题。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对手,能把威罗伤成这样。
威罗叹了口气,靠在枕头上,缓缓说道:“高手不少。最后一场对上个老油子,经验丰富,下手黑……差点阴沟里翻船。不过,最后还是靠老师教的连招,抓住了破绽,Ko了他。”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过程显然惊险万分。
他汶认真地听着,眼神闪烁,似乎在脑海中模拟着那场战斗,分析着对手的套路和威罗的应对。这是一种无声的交流,属于战士之间的理解。
巴差一边帮威罗热敷,一边也竖着耳朵听,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强大力量的向往和对威罗的心疼。塔纳贡则趴在床边,大眼睛眨巴眨巴,虽然听不懂那些复杂的战术,但觉得威罗哥哥能打赢“坏蛋”非常厉害。
普拉维特不知何时也踱步到了门口,听着威罗的叙述,偶尔插一两句,点评一下对手的战术漏洞或者威罗应对中的不足。他的点评往往一针见血,让威罗和旁听的他汶都若有所思。
小小的房间里,气氛变得有些凝重,却又透着一种家人般的温暖与支撑。威罗的受伤,像一块投入水中的石头,打破了因达纳蓬介入而产生的微妙僵局,将师徒几人的心再次紧密地联结在一起。
热敷过后,巴差又拿出之前达纳蓬送来的、效果更好的伤药,征询地看向威罗和普拉维特。
普拉维特瞥了一眼,哼道:“用吧,别浪费。”
威罗也点了点头。
巴差这才小心地挖出药膏,均匀地涂抹在威罗的淤青和肿胀处。药膏带着清凉的香气,确实比他们平时用的要细腻许多。
他汶看着那药膏,眉头又皱了起来,但这次他没有出声反对,只是别开了脸,盯着墙壁,不知道在想什么。
照料完威罗,天色已晚。巴差和塔纳贡帮着准备了简单的晚餐(用的自然是达纳蓬送来的米和肉),虽然气氛因为威罗的伤势而有些沉闷,但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感觉,让威罗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
饭后,他汶一声不吭地收拾了碗筷,又去检查了一下威罗的情况,确认他没什么大碍后,便拉着巴差去进行今晚加练的基础训练——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即使威罗受伤回来也不例外。
院子里,他汶对着沙袋挥汗如雨,巴差在一旁练习着枯燥却必要的步法和控腿。月光洒下,将两人的身影拉长。
训练间隙,他汶停下来喝水,看着身边同样汗湿了额发的巴差,突然没头没尾地低声说了一句:“我会变得更强。”
巴差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哥哥指的是什么。他用力点头,眼神坚定:“嗯!哥哥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拳王!比所有人都厉害!”
他汶看着巴差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崇拜,心里那股因威罗受伤、因达纳蓬觊觎而产生的焦躁和戾气,似乎被稍稍抚平了一些。他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有些粗鲁地揉了揉巴差的头顶。
“你也是。”他声音依旧硬邦邦的,“不准偷懒。”
“知道啦!”巴差甜甜地应道,享受着哥哥难得的、笨拙的温柔。
夜色渐深,小院重归宁静。威罗在药效下沉沉睡去,普拉维特的鼾声再次响起,塔纳贡蜷缩在角落里,抱着巴差给他缝的小布偶,睡得正香。他汶和巴差也结束了训练,洗漱后回到了他们共同的小屋。
躺在床上,他汶依旧紧紧握着巴差的手,仿佛这是他与外界一切威胁抗衡的力量源泉。威罗的受伤让他更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和力量的重要,而达纳蓬的存在,则像一根刺,提醒他守护的珍宝并非绝对安全。
他必须更快,更强,强到足以粉碎一切觊觎和危险。
月光透过小窗,映照着他汶眼中燃烧的、名为守护和变强的火焰。这条路,他会带着他的巴差,一直走下去,无论前方是荆棘,还是王座。而此刻,他紧紧握在手中的,就是他全部的世界与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