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坡,名如其地,每逢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将这片地势平缓、荒草萋萋的山坡染成一片凄艳的赤金色,故得此名。此地距离老街不过五十余里,不算遥远,但也人迹罕至,只有一条废弃的古商道从坡下蜿蜒而过。
当吕辉然、青鸾、以及恢复了几分战力的三名灰烬行者(影一、影二、影三)赶到时,最后一抹余晖正从地平线敛去,天空呈现暗沉的紫蓝色。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吹拂着坡上枯黄的野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无需仪器探测,众人已能清晰感受到那股与环境格格不入的阴冷死寂——正是“归墟寒气”!虽然规模不大,浓度也远不及黑风大裂谷,但其性质精纯,且分布得颇为诡异,并非均匀弥漫,而是如同有生命般,在坡地几处特定的地点(似乎是按照某种简陋的阵型)聚集、盘踞。
苏小青通过加密通讯频道传来实时数据:“能量读数确认,与‘霜痕’标记相似度87%。空间扰动极其微弱且不稳定,似有似无,像是……失败的传送残留,或是某种不成熟的定位尝试。等等……其中一处寒气聚集点下方,探测到微弱的生命反应?不……是即将消散的残魂波动!”
生命残魂?众人心中一凛。
“影一、影二,左右包抄侦查,确认有无埋伏。影三,随我直取中央最大聚集点。吕辉然,你居中策应,心灯预警,随时准备净化支援。”青鸾迅速下达指令,动作干净利落。
众人依令行事。灰烬行者如同融入暮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散开。青鸾则带着影三,身形如电,直扑落霞坡中心那片最浓郁的灰黑色寒气区域。
吕辉然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停在稍远处,闭上双眼。涅盘薪火在体内流转,识海中那枚融合了部分“逆源汲寒”规则的符文微微发亮。他并非仅仅依靠灵觉,而是以自身对“归墟”规则的“理解”去感知。
他“看”到,那些寒气聚集点,果然隐隐构成了一个简陋、残缺的六芒星图案,每个角点都是一个微型的“寒气节点”,节点之间由细微的能量丝线连接,不断从周围环境中抽离热量与生机,注入中心。而中心处,除了那团相对浓郁的寒气,还有一点极其黯淡、仿佛风中残烛的灵魂光点,正在被寒气缓慢侵蚀、同化。
这不像是有预谋的袭击或仪式,更像是一次……仓促的、不成功的“接引”或“定位”尝试?甚至可能是某个受伤或迷失的“归寂道”成员,试图通过这种方式传递信息或求援,却未能成功,反而被困死在此?
就在这时,青鸾和影三已逼近中心。那团灰黑寒气仿佛被惊动,猛地翻滚起来,化作数道冰冷的触手抽向两人。影三手中短杖红光一闪,一道凝练的炎刃斩出,将触手切断大半。青鸾则并指如剑,一道银色的空间裂痕划过,将残余的寒气连同中心那点残魂光点一同笼罩、隔绝。
“此地无大规模埋伏,只有这残留的寒阵阵基与一缕即将消散的残魂。”青鸾的声音透过通讯传来,“影一、影二,外围警戒。吕辉然,过来看看,这残魂……有些古怪。”
吕辉然闻言,快步上前。只见青鸾以空间之力构筑了一个临时的隔离罩,罩内,那点黯淡的灵魂光点正在缓缓溃散,但其散发出的波动,却并非纯粹的“归墟”冰冷,反而夹杂着一丝极淡的……恐惧、不甘,以及……茫然?
他伸出手,指尖一缕温润平和的涅盘薪火探入隔离罩,小心翼翼地向那残魂接触。薪火之光映照下,残魂溃散的速度似乎减缓了一丝,一段更加破碎、充满混乱与痛苦的精神碎片,断断续续地传入吕辉然意识——
“……‘冰魄谷’……任务……失败了……”
“……‘霜使’大人……责罚……好冷……”
“……‘信标’……‘葬火地’的呼应……乱了……”
“……不是我……泄露……是……是‘影侍’……他们……”
“……‘门’的钥匙……不止一把……‘寒主’要找的……是……”
“……‘火种’……真正的……‘火种’……”
信息至此戛然而止,那点残魂彻底溃散,化为虚无。显然,这并非一个完整的灵魂,更像是某个“归寂道”成员在临死前或遭受重创时,强行剥离出的一缕携带关键信息的意念碎片,依附于这简陋的寒阵之上,试图传递出去,却终究功亏一篑。
“‘冰魄谷’……‘霜使’……‘影侍’……‘门’的钥匙不止一把……‘火种’……”青鸾低声重复着这些关键词,眼神锐利如刀,“看来,黑风大裂谷之后,‘归寂道’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似乎有内斗或任务失败的迹象。这‘影侍’不仅行动神秘,竟还被自己人怀疑泄露情报?而且,他们似乎也在寻找‘火种’……这与长老会追溯‘源火共鸣点’的目标,难道有重叠?”
吕辉然心中也是波澜起伏。这残魂提到的“火种”,让他立刻联想到了自身涅盘薪火,以及“尘光”古灯。难道“归寂道”和“寒主”,不仅仅是想打开“门”和侵蚀现世,也在寻找类似“守炬者”遗泽的“火种”?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毁灭?还是……夺取?
“此地不宜久留。”墨守的声音突然通过专属频道插入,“已捕获到极微弱的、来自东北更深方向的同频能量呼应,疑似在确认此‘信标’状态。对方可能已察觉此地的异常。立刻清理痕迹,撤离!”
众人心中一凛。“归寂道”的反应比预想的要快!
青鸾毫不犹豫,双手结印,银色空间之力扫过,将几处寒气节点彻底湮灭、抹除能量痕迹。灰烬行者则快速检查了周围,确认没有其他陷阱或遗漏。
吕辉然在撤离前,最后看了一眼那残魂消散的地方,心念微动,指尖一缕极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涅盘薪火悄然落下,融入那片被净化后的土地。这并非攻击,而是留下一个极其隐蔽的、只有他自己能感应到的“火种标记”。若将来“归寂道”或其他存在再临此地,或可借此感知一二。
一行人如来时般悄然退去,消失在愈发浓重的夜色中。
返回老街的路上,气氛凝重。
“落霞坡的发现,证实了‘归寂道’在西北的活动网络比我们之前了解的更密,且内部存在矛盾。”青鸾分析道,“‘冰魄谷’作为已知据点,需要重点监控。‘影侍’的问题也需上报,他们行动诡秘,目的难测,如今更被‘归寂道’自己人怀疑,水可能很深。”
“至于‘火种’……”她看向吕辉然,“这很可能与你,以及你要协助寻找的‘源火共鸣点’直接相关。‘寒主’寻找‘火种’,目的绝不单纯。我们必须抢在前面,弄明白‘火种’的真正意义和价值。”
吕辉然默默点头。他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自己已然身处网中央。无论是“守门人”的探索,还是“归寂道”的觊觎,似乎都指向了同一条线索——那些散落在各处的、与“源初之火”相关的遗存。
回到老宅,夜已深沉。
吕老爷子还未休息,在堂屋中静静等待着。听罢众人简要汇报,他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火种’……在先祖残缺的笔记中,似乎提及过。并非单指某物,而是一种‘资格’,一种‘契约’,一种……点燃‘源初’,沟通‘始火’的‘凭证’。具体为何,早已失传。但若‘归寂道’也在寻找,那便说明,此物对他们至关重要,或许关系到‘寒主’能否真正挣脱束缚,或是达成某个更深层的目的。”
凭证?资格?吕辉然若有所思。
“无论如何,辉然,你身负‘薪火’,又得‘尘光’认可,已是局中关键。”吕老爷子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前路险恶,不仅需勇力,更需智慧与谨慎。从今日起,你需开始系统研习先祖留下的、关于封印、契约、以及上古符文的知识。或许,能从那些残缺的记录中,找到更多关于‘火种’与‘守炬者’誓约的蛛丝马迹。”
这是要开始补课了。吕辉然郑重应下。他知道,面对“寒主”那样古老恐怖的存在,光靠力量与勇气远远不够,必须更加了解对手,了解规则,了解自己力量的根源。
接下来几日,吕辉然的生活变得更加规律而充实。上午修炼涅盘薪火,巩固净炎淬体所得;下午则跟随爷爷,一头扎进家族秘藏的那些虫蛀鼠咬、字迹模糊的古籍残卷之中,辨识上古符文,研读晦涩的契约描述,试图拼凑出关于“守炬者”、“火种”以及那场上古之战的更多信息。
他发现,先祖留下的记录虽然零散,却偶尔会提及一些关键的名词和地点,与青鸾提供的“源火共鸣点”情报、以及那残魂提到的“冰魄谷”等,隐隐有所对应。仿佛一幅破碎的星图,正在被一点点补全。
苏小青则继续她的数据分析大业,试图从落霞坡残留的能量数据中,逆向推演那简陋寒阵的完整结构和可能的“信标”接收方位。翠珠恢复良好,已经能重新发出微弱的“清心翠鸣”,对吕辉然身上散发出的、愈发平和深邃的涅盘薪火气息,显得格外亲近。
这一日午后,吕辉然正在厢房中对照一幅残缺的、描绘着星辰与火焰轨迹的古图,试图解读其旁注的密文。图中一处标记,与他感应到的某个遥远的“源火共鸣点”方位,竟有七八分相似。
忽然,院中传来翠珠一阵急促而尖锐的鸣叫,打断了吕辉然的思路!
紧接着,苏小青略带惊慌的声音响起:“吕先生!青鸾大姐!快来看!灵枢板接收到一段奇怪的、非标准的加密通讯波段!解码后……内容只有一句话,重复了三遍——”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念出:
“ ‘冰魄有变,霜使囚火。影侍疑踪,指向……老街。’ ”
冰魄谷有变?霜使囚禁了“火”?影侍的踪迹……指向了这里?!
吕辉然猛地站起身,手中古图飘落。
风暴未歇,反而……更近了!
第九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