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殿中,门窗紧闭,伺候的内侍宫女各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触了赵泽的霉头。
御案上的茶水已放温了许久,却无人敢上前换下。李染见状也不勉强,亲自端着盏新茶上前来,置于案头。
赵泽整个人靠坐在圈椅中,透窗而来的光线落在他身前不远处,却未能照亮他晦暗的面庞。
眼前骤然落了盏茶,此刻正冒着袅袅热气,他的视线悄然一抬,顺着握着盏底的手向来人望去。
李染缓缓收回手,恭顺道:“圣上,用些热茶暖暖身子吧。”
赵泽闻言,一时未曾开口。离得近些的内侍见状,已然两股战战。
李染神情平静,只躬身一礼后,便欲退至一旁。
赵泽低着头,眉心拧成一个死结,瞧着已是万分不悦:“李染,你来。”
李染脚步一顿:“圣上,您吩咐。”
“可知近来坊间起了何种流言?”
见他语气中显然压着怒气,李染斟酌片刻,道:“奴婢鲜少出宫去,倒是也不曾听说什么。圣上想知道何事,可要奴婢出宫去探查一番?”
“去查,”赵泽缓缓坐直身子,稍显阴翳的面容暴露在光下:“朕要听听眼下坊间是如何议论的裴闻铮!”
“是,奴婢这就去办!”李染躬身应下,随即快步退出文德殿。
***
裴府门前,柳婉容由夏月搀扶着站在府门外,身后跟着数名仆从。
她今日身着对襟素缎短袄配菱纹夹裙,外罩生色花青罗褙子,一头长发梳得一丝不苟,倒很是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派头。
一早便听闻曾相公的夫人姜佩今日要来府上拜访,虽不知其来意,但她在京城素有贤德的美名,加上曾相公德高望重,裴家自然不会轻视。
夏月眼尖,踮着脚望了许久,总算瞧见一辆极为气派的马车自长街尽头缓缓驶来。
“来了来了。”夏月语气中也带着几分紧张:“夫人,这定然便是曾夫人的马车了!”
裴家出身商贾,自裴闻铮入仕后,才在京城有了一席之地。但士农工商,商最末,故而裴家与京中的世家大族也是无甚往来的。
柳婉容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不安,连带着面上笑意也是僵硬了许多。
眼见马车停在府门外,柳婉容紧紧捏着裙子,保持着镇定缓步走下台阶,见一名保养得宜的妇人躬身从马车中走出,稍显拘谨道:“这位可是曾夫人?”
姜佩踩着马凳走下来,瞧见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柳婉容便是一笑:“正是,此番腆颜前来打搅,还请裴夫人勿怪。”
柳婉容见她态度亲和,提至嗓子眼儿的心总算放下了,她客气道:“曾夫人这话可是折煞我了。虚怀常提起曾相公,言及平日里多受他关照,老爷与我心中感激,有心拜访却又担心太过冒昧,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今日夫人来了,正好让我们尽一尽心。”
眼见二人站在外头说话不像样儿,柳婉容忙道:“瞧我,一瞧见夫人便什么礼数都忘了,花厅备了茶点,请夫人移步。”
姜佩道了声“叨扰”,便随她进府。二人一路穿过廊庑,行至花厅外。
柳婉容正要引她入内,却被姜佩柔声唤住:“不忙,裴夫人,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是想见一个人。”
饶是心中已隐隐有了些预感,柳婉容仍是佯装迷茫道:“虚怀眼下还未曾下值……”
“不是虚怀,”姜佩道:“我听闻兰县前县令许怀山之女许鸣玉寄居在府上,今日特来拜会。”
心中“咯噔”一声,柳婉容面上笑意敛尽。
姜佩见她神情严肃,忙宽慰道:“我知晓你心中的顾虑,眼下坊间传言似烧不尽的野草。我今日来,便是欲与那孩子商量对策的。”
“夫人认得她?”
“虽未曾见过面,但她的事迹,我已听人说过数遍了,”姜佩眼底藏着一抹不易被发觉的心疼:“若非走投无路,哪家柔弱的小娘子会执匕执刃,与人大动干戈?”
柳婉容闻言,嘴唇翕动片刻,仍是妥协,她朝着夏月道:“去,把小娘子请来。”
“是。”
***
许鸣玉站在堂中,正欲屈身与姜佩行礼,却听见一声和蔼的声音响起:“鸣玉,快来我身边坐。”
抬眼瞧见一张带笑的面庞,此前已听裴闻铮提起过姜佩为人和善,可到底百闻不如一见。
姜佩也在暗暗打量着她,到底阅人无数,乍然瞧见她眼神澄澈,礼数又周全,心中已是不由自主地生了亲近之意。
许鸣玉闻言,也不推拒,脚下绣鞋一动,她行至姜佩身,唤了声:“夫人。”
柳婉容见许鸣玉来了,知晓二人有话要说,主动起身告辞:“夫人稍坐,我去厨房瞧瞧午膳备得如何了。”
说着,便领着夏月离开。
偌大个花厅,眼下只有许鸣玉与姜佩二人。
待人散尽,姜佩侧过身子看向许鸣玉,开门见山道:“鸣玉,你可知今日我为何而来?”
许鸣玉正抬手替她续茶,闻言指尖都未曾颤抖一下,径直道:”想来夫人已对坊间传言有所耳闻,今日前来,是想为我与虚怀解此困境。”
见她应对得体,姜佩心中欢喜更多。
许鸣玉将茶盏递至她身前,随即抬起眼,眼中有无数动容,但口中却道:“夫人的好意,鸣玉心领了,但我与虚怀所行之事,日后恐会触怒圣颜……”
话音未落,姜佩便笑着打断:“你想劝我夫妻二人明哲保身?”
“嗯,”许鸣玉坦诚道:“虚怀心中敬重曾相公和您,我亦是如此。且对我来说,名声如何并不重要,旁人的唾沫星子是绝计压不死我的。”
姜佩闻言,眼中笑意越来越浓,她抬手握住许鸣玉的手,慈爱道:“原先我还在想,能让虚怀爱重的女子会是何模样,眼下见了你,我倒是明白了。”
许鸣玉怔怔看着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只觉得心中柔软。
“像你这样的小娘子,确实不可多得,”姜佩微微一笑,打趣道:“难怪他要将你藏在府中了。”
许鸣玉不备她如此直接,面色顿时烧红。
姜佩拍了拍她的手,循循善诱:“但朝堂之上,窥一斑便可知全貌,短短几日关于你二人的流言蜚语已甚嚣尘上,背后定然有人煽动,此人所图自然不是败坏你二人的名声那么简单。鸣玉,眼下你已成了虚怀的软肋,且也知晓他要做什么,当真愿意眼睁睁看着他因此而举步维艰?”
“我不愿。”许鸣玉不假思索道。
“既如此,那便不要拒绝我。”见她鬓发被风吹乱了一缕,姜佩抬手替她挽好,动作轻柔:“你们这些孩子啊,莫要那么执拗,有时候也是可以把难题抛给我们这些长辈的。”
只一句,许鸣玉便险些被逼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