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闻铮此言,掷地有声。
将这几句话细细琢磨了几遍,赵昀玩笑般开口:“裴大人似乎也对许小娘子有意?”
裴闻铮不卑不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眼下,有关于你二人的传言已传得沸沸扬扬,你当真能置许小娘子的清誉于不顾,”赵昀目光灼灼:“让她被世人指着脊梁骨,骂她婚前失节,与人苟合?”
“世子爷,你可以用言辞侮辱我,但不能折辱于她!”裴闻铮紧绷着面庞,在人前素来克制,轻易不展露心事的他,此刻倒是难得一见的真实。
“我今日登门来,是为了求娶许小娘子,我方才所言皆是你二人将要面临的困境,而非有意折辱,否则我大可隔岸观火,何须有此一行?”
战场上能审时度势、一击即中的武将,眼下显然也是最好的谋士,他此言,精准地命中裴闻铮心中最深的顾虑。
置于圈椅扶手上的手缓缓紧握,裴闻铮喉间一动,却并未开口。
“裴大人 ,”赵昀自然未曾错过他这番动作,长眉一挑,他嘴角勾起一抹笑:“不可否认,你很了解许小娘子,但这得益于你二人这些时日的相处。倘若我能娶她为妻,日后朝夕以对,你说的这些,我未必做不到。”
“她生性洒脱,不愿囿于内宅,那我便携她往边关去,那儿天地广阔,自不必受规矩、礼教的束缚。”说到此处,赵昀面上泛起些笑意来:“正好,我赵昀的妻子,日后便是襄王府的当家主母,也不能是朵娇花!”
裴闻铮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男子,半晌沉默无言。不可否认,赵昀此人堪称良配,他家世显赫、品行端正,而他雪中送炭的这份情谊更是难得。
可反观自己,与虎谋皮,朝不保夕……
面上泛起一抹自嘲之色,裴闻铮偏过脑袋,避开赵昀的视线:“无论如何,我尊重她的抉择。”
赵昀亦在观察裴闻铮。见那双素来平静的眼眸不自觉地漾起波澜,摩挲着玉扳指的手指面上笑意渐浓。
花厅外,两道纤细的身影相携前来。
二人不约而同地朝外瞧去,只见许鸣玉与赵嘉月并肩行至檐下。
走进门,许鸣玉福身一礼:“见过世子爷。”
赵昀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原先还奇怪她是养在深闺的女子,为何身上却有一种奇异的坚韧,以及难以名状的熟悉之感。
现在想来,应是自边关奉召入京途中,瞧见张贴在申明亭下的海捕文书,惊鸿一瞥之下,悄然入了心却不自知。
赵昀站起身,略一颔首算作回礼:“小娘子不必多礼。”
赵嘉月含笑逡巡过二人,几步行至赵昀身侧,低声道:“兄长,我方才与鸣玉提及我二人今日的来意,她想单独与你说几句话。”
裴闻铮离得不算远,闻言稍显落寞地垂下脑袋,嘴角抿着一抹笑意,却未达眼底。
见赵昀不动,赵嘉月催促道:“傻愣着做甚,还不快去?”
赵昀见坐在一旁的裴闻铮一言不发,当即扬起一抹笑:“好。”
他快步走向许鸣玉,生怕吓着人一般,放软了语气:“小娘子,请。”
许鸣玉微微一笑,随即引着人朝外走去。
赵嘉月看着二人稍显疏离的背影,轻笑一声:“裴大人瞧,我兄长与鸣玉真是般配得紧。”
裴闻铮紧抿着唇,瞧着二人一前一后步出花厅,他站起身,也不看赵嘉月,语气僵硬:“郡主,我眼下尚有公务未竟,先行告辞。你可在此稍坐,等……”
他停顿片刻,旋即抬起头:“等鸣玉与世子爷叙完话。”
赵嘉月见他神情有些难看,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可毕竟二人从无交情,自然也不多说什么,应了一声便随他去了。
裴闻铮缓步走出花厅,皂靴踩在檐下的青石板上,他驻足片刻,到底克制不住心底的酸涩,转头朝着许鸣玉与赵昀离开的方向望去。
可眼下哪里还有二人的身影?
敛下眉间郁结,他沉沉吐出一口气,这才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幽深的长廊仿佛一眼望不到底一般,他才堪堪走出几步,就已能想象到日后寂寥的后半生。
***
许鸣玉引着赵昀行至一处僻静之所,见四下无人,这才转身看向他,真心实意道:“多谢世子爷好意,鸣玉感激不尽。”
赵昀何等聪明,乍听之下便已领会她的意思,说不意外是不可能的。沉默片刻,他朝许鸣玉的方向挪动一步:“既知我好意,那你为何拒绝?”
“世子爷有所不知,我最怕承人恩惠。”她展颜一笑,面上酒窝浅浅:“若是承人钱财,那自有还清的一日。可承人恩惠,恩多债多,日后便实难还清了。”
“我无需你偿还。”赵昀道。
“那我更不能答应。”
“为何?”赵昀不备被她拒绝地如此彻底,他急切道:“我今日是趁人之危了些,你可是瞧不上我此等行径?”
“世子爷这是想到何处去了?”许鸣玉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与之拉开距离:“只是恩多生怨,债多生尤……”
“一时的情爱,抵不过一生的怨尤。”她神色认真至极:“世子爷,你是难得的将才,是大齐的肱骨。满腔热忱也当在战场上挥洒,而不是被消耗在后宅之中。”
赵昀瞧见她眉眼清晰如画,眸中虽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可显然不带任何情愫。
他望着许鸣玉,良久,嘴唇一动:“你便如此笃定,日后不会心悦于我,回报我以同样的热忱?”
“我不敢言日后如何,”许鸣玉挽起一个明丽的笑,坦诚道:“只是眼下,我心中藏着一个光风霁月的男子,只要他在我心中一日,我便不能应下旁人的终身之约。”
“可是我不如他?”赵昀喉结一动,嗓音里不可避免地带了些沙哑。
“世子爷是世上顶顶好的男子,不必妄自菲薄。”许鸣玉神情真挚:“只是缘分奇妙,由不得人比较、挑拣。倘若真要比出个高低,那京城中数不尽的名门贵女,而我出身乡野,又有哪点能比得上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