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闻铮闻言,长眉一瞬间拧紧,他静默片刻,开口:“难怪这些时日,宋含章的消息总是不准时。”
“嗯,原本我以为,他们只是行踪为人掌握,换信之举只是想让你放松警惕,好让孙翮的妻儿顺利进京,行构陷之事。”许鸣玉神情也不大好看:“眼下,倒是没有一点关于宋含章的消息,也不知他如今境况。”
裴闻铮安抚般摩挲着她微冷的面颊:“你先与我说说,这些时日究竟发生何事了?”
房中一灯如豆,烛火照亮许鸣玉半边身子,英气的眉眼此刻如同层薄雾一般。
裴闻铮往她手里塞了盏热茶,与他道了谢后,许鸣玉拢住茶盏后,肃声道:“半月前,有人深夜叩响了我的房门……”
夜晚风声娑娑。
许鸣玉一手执着烛台,一手紧攥着削尖的银簪,沉声开口:“谁?”
只见门扇上的人影动了动,一道夹杂着欣喜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小娘子,是我,簪莺!”
许鸣玉闻言,紧绷的身子骤然松弛下来,她松开银簪,快步上前将门打开。烛火甫一照亮簪莺的面容,许鸣玉瞧清后,便是一怔:“你……”
簪莺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忙将她往房里推:“进去说!”
将人领进门,许鸣玉方将烛台放下,便见簪莺突然落了泪。
“发生何事了?”许鸣玉拉着她坐下,柔声安慰:“不哭,你慢慢说。”
“小娘子,宋含章失踪了。”泪簌簌而落,簪莺神情仓惶无措。
“何时的事?”
“快二十日了,我托信客给您与裴大人送了信。”簪莺胡乱抹了把泪:“您可是收到了我的来信,这才来的姑苏城?”
“不是,”许鸣玉如实道:“我与裴大人未曾收到你的信,反而经常能收到宋含章粉饰太平的消息!”
“什么?”簪莺诧异一瞬,随即摇头:“这……不可能!”
“簪莺,他是如何失踪的?”
簪莺喉间酸涩,瞧见桌上凉透了的茶,当即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冷茶入喉,脑子也清醒了些:“接到孙翮妻儿后,我俩连夜离开的宁波府,一路上佯装小商贩,倒也不引人注目。可谁知半途遇见歹人,要强行搜查我们的马车……”
察觉到她语调不稳,许鸣玉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
簪莺心头一暖,继续道:“在这节骨眼儿上,妇孺与稚童太过引人注目,我便将孙夫人藏入鱼篓,又将孙睿打扮成女娃娃的模样。好在孙睿生得粉雕玉琢,也算蒙混过关了。
“但宋大人担心这群人反应过来后,会再次追上来,马车负重如何跑得过烈马?他便谎称在宁波府外的官驿里见过孙翮的妻儿,主动请缨引着那些人去寻,以此,为我们争取赶路的时间。”未干的眼底突然又沁泪,嗓音瞬间喑哑,簪缨道:“可等吴家两位大哥返回去接应时,只在密林中寻得一滩血迹。”
忍了数日的情绪终于决堤,簪莺在许鸣玉面前痛哭出声。
许鸣玉见状,忙将人揽入怀中,心中虽毫无头绪,却仍是强撑着安慰道:“不哭,我们回去寻裴大人,他定然会有办法的!”
搁在她脖颈上的脑袋拼命点着,簪莺喉间如塞着一团棉絮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待她情绪平静了些,许鸣玉取了块湿了水的帕子,替她擦干泪痕:“你们也是听说有个在城中连摆了几日擂台的怪人,才知晓我们来了姑苏的吧?”
“嗯。”簪莺瓮声瓮气地开口:“是吴大哥警觉,否则我们今日一早便启程回京了,他现在还在楼下候着。”
二人本还说着话,却听见对面房间的门突然打开,随即便听见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冲下楼。
许鸣玉心头一凛,对面住着的是谢珩,他这是发现何事了?
不过片刻,许鸣玉的房门再度被敲响,这次倒是谢珩领着吴勇站在门外。
“进来说!”许鸣玉当即道。
“小娘子,咱们的身份应当已经暴露了。”谢珩开门见山:“方才我发现有人盯梢。”
“此地不宜久留。”吴勇思忖片刻:“不如,咱们寻个偏僻之处,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些人一并料理了吧!”
谢珩闻言,心头一动:“他们人多,但我们人也不少,赢面不小,可行!”
二人一拍即合。
“不……”许鸣玉摇了摇头。
“小娘子有何顾虑?”谢珩以为她是为求稳,不敢贸然行事:“只需细细计划,此事不难,您放心。”
“你们的能耐,我自然心知肚明,也并非信不过之意。”许鸣玉抬起眼:“只是这戏台已然搭好,为何不用?”
谢珩心神一振:“小娘子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
房中,红烛昏昏,以续白昼。烛台上,烛蜡融融。
裴闻铮执着柄剪子剪去烧长的烛芯,长睫垂落,掩住满眼的后怕,他竭力稳着嗓音:“所以,你与簪莺她们换了马车。”
“嗯,我当夜便随吴勇去了他们落脚的客栈,第二日一早趁着天还未亮,与孙夫人互换衣裳后,乘着她们原先乘坐的马车,离开了姑苏,奔赴京城。”许鸣玉一笑,丝毫不以为意一般:“为让那些人放心,我特意吩咐谢珩佯装不知情,带着扮作我身份的簪莺赶往宁波府。”
“那孙夫人与那孩子呢?”
许鸣玉闻言,微微仰起脑袋:“你猜猜看?”
裴闻铮重又在圈椅中落座,目光落在许鸣玉身上良久,他勾起笑:“……淮县?”
“还是什么都瞒不过裴大人。”许鸣玉摇头失笑,想起什么,眼中愉悦乍然黯淡:“宋含章……”
“是姚琢玉,”裴闻铮言辞笃定:“方才我试探过秦有为了,他今日会出现在城门处,是得了旁人的授意,而他与姚琢玉私交甚好。”
许鸣玉眼中落着些许凝重:“今日你全身而退,姚琢玉不能借孙翮的妻儿构陷你与之狼狈为奸,那宋含章于他而言,便无用了。他可会……”
剩下的几个字,许鸣玉不敢轻易说出口。裴闻铮身边无甚可信之人,宋含章算一个。倘若他有何闪失,裴闻铮的下半辈子怕是都会活在自责之中。
果见裴闻铮重重闭了闭眼,手中握着个空空如也的杯盏,力道大得指尖都泛白。
许鸣玉瞧见,起身上前,将杯盏自他手中夺下,随即屈膝蹲下,仰头看他:“虚怀,只要是他做的,那必定会有痕迹,我陪你一起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