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冬日较京城暖和一些,许鸣玉褪了厚重的大氅,只身着浅紫夹袄与月白棉裙临窗而坐。
她此刻身处一间茶楼的雅间。
茶博士呈上她要的茶水及糕点后,见她没有旁的吩咐,便躬身退了出去。
堂下美貌伶人指下泄出悦耳的乐声,袅袅淌入宾客耳中。
但许鸣玉此刻无暇欣赏,将身侧轩窗支起,她垂眸往长街上瞧去,目光触及高台上站着的那道无措身影后,眼底顷刻间便落了几分笑意。
一身锦衣的谢珩提剑立于高台之上,高高束起的马尾此刻似乎也有些颓唐之色。
周遭百姓来来往往,向他投去打量的目光。
谢珩察觉,面上泛起薄红,握着剑柄的手渐渐拢紧,剑鞘上凸起的花纹抵在掌心之上,很是有些扎手。
许鸣玉那张狡黠的眸子还在眼前,而那离谱又不容拒绝的提议,犹在耳边。
“谢珩,人海茫茫,要在不惊动那些人的情况下,与簪莺他们会合委实艰难。”葱白的手指敲击着桌面,许鸣玉眼中带着明晃晃的笑意:“眼下我去就山不成,那便只能让山来就我了。”
“怎么就?”
“这就只能靠你了。”
“啊?”
……
想到这儿,谢珩喉结轻滚了下,他抬头看向许鸣玉所在的窗口,只见她含笑向自己投来一道鼓励的眼神。
纵然再不情愿,但眼下别无他法。
深吸一口气,他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昂首阔步行至高台一侧的锣鼓边,拿起鼓槌,大力敲击在锣面上!
锣声登时传出老远。
“诸位父老乡亲———”一出口,嗓音就是一劈,谢珩当即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许鸣玉见他绯红着面颊,顿时忍俊不禁。
谢珩轻咳一声,硬着头皮道:“谢某乃京城人士,自幼武艺超群,与人比试未尝一败。听闻姑苏英雄好汉多如过江之鲫,特来领教!”
万事开头难,这番话一旦开了口,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了。
面上又浮现往日倨傲,他昂着头,一副目下无尘的模样,朗声道:“今在此设擂,旨在切磋,但凡有人能在我手中过十招的,当即奉上纹银五两!”
“倘若赢了你呢?”
谢珩低笑一声:“纹银五百两!”
此言一出,看热闹的人群中登时迸发出高声惊呼!
“五百两?我可是听错了?”
“真是财大气粗!”
“比试功夫还有银子拿?”有男子哈哈一笑:“这天底下竟有这等好事?”
“这位兄台稍安勿躁,”谢珩从腰间取下一个鼓囊囊的钱袋,挑在指尖,傲然开口:“银子就在这里,但也要有本事拿!”
“这年轻人,好生狂妄!”人群中,有人被谢珩一番话激起了恼意,只见那汉子几步跃上擂台,往一旁啐了口唾沫,道:“那我便先来领教领教!”
谢珩将钱袋妥帖放入怀中,看向那汉子:“你想怎么比?”
嗤笑一声,那汉子仰着鼻子,轻蔑道:“我想怎么比,你就能怎么比?”
“自然。”
那汉子十分健壮,隔着宽大的衣裳还隐隐能瞧见他结实的臂膀。
打量过谢珩稍显文弱的身姿,汉子灵机一动:“那咱们不如赤手空拳地较量一场?”
“好。”谢珩满口应下,他转身将手中长剑置于身后的兵器架上,随即负手站在擂台之上:“请。”
那汉子扎稳马步,口中一声怒喝,凶相毕露!
周遭百姓为其气势所慑,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叫好之声。
只见他狰狞着面容,朝着谢珩所在疾冲而去,钵大的拳头直逼向谢珩面门。
后者长身而立,并无动作,围观的百姓不由为他捏了把汗。
就在拳头距离谢珩的面庞不足一寸之距时,他突然动了!
只见谢珩动作极快地躲开,拳头挟劲风擦着他面颊而过。
就在这时,他眼皮稍稍一抬,随即果断出手,一把擒住那汉子的手腕!
变故发生在一息之间,围观的百姓还未看清他的动作,便见那汉子一个倒仰,重重倒在擂台之上。
人群中声响悄然一静,那汉子抱着右手不住的哀嚎之声便显得格外响亮。
临窗而坐的许鸣玉瞧见这一幕,面上满是赞赏之色。
一招制敌?!
百姓们震惊不已,起初听见谢珩那番话,还以为他自吹自擂,眼下瞧见他的本事,这才发现他所言不虚。
难怪他如此狂妄自大!
谢珩上前将那汉子扶起,伸手替他拍去背上不慎沾染的灰尘,道了声“承让”。
那汉子面红耳赤,哪还敢小瞧他?忍了片刻,他干笑一声,道:“你这人,瞧着瘦弱,还……还挺有劲儿的。”
“过奖。”将人送下高台,谢珩负手立于擂台之上,含笑看着台下众人:“还有哪位壮士愿与在下切磋的?尽管上台来!”
人群中,本有些跃跃欲试的男子此刻不免心生退意,这银子拿不到是一回事,但万一拿不到银子,还伤筋动骨,岂不是亏大了?
谢珩见无人敢应,当即高声道:“诸位放心,倘若切磋之时被在下失手所伤,在下也定会负责到底,绝不推辞!”
此言一出,方才那些人的心思再度活泛起来。
“我来讨教一二!”
日头太盛,谢珩眯眼看向台下。
只见那名青衫客拎着长剑,快步攀上高台。方才已看过一场比试,自然知道谢珩比试的规矩,青衫客毫不客气道:“这次,咱们比剑术。”
谢珩的目光扫视过他手中紧握着的长剑,面上挽起一个笑:“好!”
三两步奔至兵器架前,脚尖一抬一踢,长剑已然出鞘,如同长了眼睛般飞至谢珩手中。
剑尖泛起凛冽的寒芒,他左手负在身后:“请。”
青衫客褪去剑鞘,执剑在手,下一刻,只见他身形疾转,剑锋划出半弧。
谢珩飞身而上,只听见金铁交鸣声密如骤雨!
有习武之人不错眼地瞧着,细数二人交手的招式。
一,二……三!
谢珩手中长剑猛地刺出,将青衫客的剑击落在地,剑尖继续抵进,最终在距青衫客咽喉三寸处停住。
剑风拂动发丝,他眼中还带着三分笑意。
三招之内,高下已判!
谢珩并不恋战,当即收势:“承让。”
青衫客面色青一阵白一阵,难看得紧,他默默回身捡起掉落在地的长剑,沉默着走下高台,走出人群。
谢珩收了剑,连胜两场比试,他眼下兴致已然缺缺:“今日比试就到这儿,诸位散了吧。”
“啊?不比了?”有人正看得兴起,闻言好不失望。
谢珩笑看着台下众人:“比,自然要比!还请诸位替我宣扬一二,请姑苏有志之士不吝赐教。明日晌午,谢某在此静候各路英雄士!”
说完,他拎着长剑大步走下高台。
雅间之中,许鸣玉掩上窗户,又从荷包中摸出一枚碎银子放在桌上后,便信步走出雅间。
茶楼后巷,谢珩面上薄红未曾褪尽,他耷拉着马尾站在许鸣玉面前,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小娘子,这法子可行吗?”
“且试几日。”许鸣玉也不能笃定此举一定有用,但眼下已没有别的法子,她无奈叹了口气:“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