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砸在窗棂上,顷刻间便化了水。
裴闻铮的衣袖被寒风微微拂动,良久,他转过身,眉眼缱绻温和:“鸣玉,倘若得蒙宽宥,容我苟活,我定不会自绝于世。”
“宽宥?”许鸣玉拧眉看向他:“你犯了何罪,须得用上这么严重的措辞?”
“你那么聪明,怎会想不明白?”
许鸣玉闻言,心跳陡然剧烈:“前中书令一案背后,究竟纠缠着多少势力?”
语句一顿,她抬眼:“其中,还有皇亲国戚?”
“别怕。”裴闻铮一笑,将方才棋盘上余下的最后一颗黑棋捡起,置于棋篓:“他们已在局中了。”
……
翌日,朝臣尚在休沐,大齐朝年节之时,朝臣有三日的假。
周湛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刑部狱外,此刻踩着积雪一脚深一脚浅地往里走。
他昨日便得知孙翮被投入了刑部狱,这桩案子最终会交由何人审问,他做不了主,但眼下却是撬开仲辛之嘴的最好时机!
周湛并未着官袍,只一袭深衣,快步走过长长的甬道后,终于到了关押仲辛之的牢房外。
只见仲辛之衣着单薄,此刻不觉得冷似的,独坐于稻草之上,正在闭目养神。
闻得动静,他缓缓睁开眼,瞧清门外站着的人,先是一愣,随即笑道:“若我记得不错,今日大人应当还在休沐,怎会到这儿来?”
周湛看着仲辛之眼前摆着几盘未动的饭菜。
年节之时,便是死刑犯也会多上一道荤菜,今年瞧着,似乎是一尾鱼。
只是眼下的菜肴已然冷透了,瞧着无甚食欲。
见他不开口,仲辛之又道:“我未曾记错这普天同庆的好日子,大人很惊讶?”
周湛挑眉:“怎么,没有合你胃口的菜?”
“身陷囹圄,怎敢挑剔?”仲辛之垂眼看着那尾鱼,随后执起筷子,夹起一颗鱼目端详着:“只是我总觉得世人有眼无珠,平白埋没有才学之人……”
他一松手,鱼目落入稻草中,随即抬眼看向周湛:“但欺世盗名之辈,却能节节高升。周大人你说,这世道公平吗?”
周湛怎会被他牵着鼻子走,只嗤笑道:“梅臣,你在刑部狱待了这么久,不仅未曾想通自己错在何处,反倒怨怪上了世道。这么说,是世道教你买官,也是世道教你杀人的?”
眼看仲辛之面色紧绷,已然愠怒,周湛往一旁踱了几步,侧身站着:“这世道纵然不公,仍有人愿舍身相救,仲辛之,你不必自诩大义。你可知,原应天府知州孙翮昨日已被官家,投入刑部狱了?”
仲辛之闻言,眼底愠怒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失措,他不由揪紧身下稻草,一言不发。
周湛见他沉默,长长叹了口气,眼底浮现些许戏谑:“孙翮无诏入京,罪同谋逆,这是大罪。可眼下无人知晓他为何进京来,你说,圣人会如何?”
仲辛之怎会不知?
事关江山社稷,赵泽为斩草除根,定然会令刑部,严查到底!
“你也是聪明人,”周湛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眼下主动交代,还能博个立功的机会,倘若孙翮受不了严刑逼供,将你曾花重金买通他为你写下举荐状……届时你再想开口就难了。”
仲辛之看着栅栏外,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突然低低笑起来,声音嘶哑难听:“大人真是好手段!”
“过奖了。”周湛抬眼,透过他头顶的小窗瞧见外头的天儿似乎放了晴,他扯起一抹笑:“出太阳了。”
仲辛之拧眉看着他,不知这话头儿怎么转移到天气上去了?
“何必替他人隐瞒,说起来,你也不过是受人指使,”周湛长叹一声:“你好生想一想,今日我就在刑房之中,若是想通了,请狱卒来唤我便是。”
见他神情稍有松动,周湛也不再步步紧逼,他转身离开。
见周湛脚步声渐远,仲辛之松开手中湿漉漉的稻草,脱了力般靠在墙上,他垂下眼,眼底神色挣扎。
……
姚府。
姚琢玉正拿着一根树枝,饶有兴致地逗弄着挂在檐下金丝笼中的鸟儿。
田茂上前来,行礼后站起身。
姚琢玉背对着他,随意道:“何事?”
“回大人的话,孙翮昨日午后,由官家亲自下旨投入刑部狱了!”
姚琢玉闻言,再没了逗鸟的心思,他转过身:“是何罪名?”
“无诏入京!”田茂有些急切:“老奴已遣人打听清楚了,这孙翮运道当真不好,住在客栈深居简出的,竟也能被襄王世子赵昀撞见!”
“赵昀如何会认得他?”姚琢玉沉思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此事怕是有蹊跷。”
“那您可要……”田茂抬手,拇指轻轻划过脖颈,神情狠戾。
姚琢玉当即怒道:“糊涂!人若是在我刑部出了事,我又如何能脱得了干系!”
田茂闻言,忙俯身请罪:“是老奴思虑不周。”
“莫要动杀人灭口的心思了!”姚琢玉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不多时便计上心来。
招来田茂,对着他耳语一句:“可听清楚了?”
田茂眼神一亮:“老奴记下了,这就去安排。”
“快马加鞭,快去快回!”
“是!”
待田茂走后,姚琢玉返身又捡起那根小树枝,却仍是心浮气躁。
那鸟儿不解其意,只歪着头,朝他啼叫了两声。
姚琢玉却突然败了兴致,他将树枝扔在身侧石桌上,随即吩咐道:“这鸟儿不通人性,养着也是糟践粮食,正好夫人前些时日心血来潮,养的那只趴儿狗,瞧着倒是忠心得很。”
一旁站着府中专门伺候鸟儿的雀奴,闻言颇有些莫名其妙。
随后,只听姚琢玉话音一转,抬手指了指笼中的鸟儿:“将这畜生送去给趴儿狗做伴吧。”
将鸟送去给狗做伴,这后果,雀奴不敢深想。他上前一步,支支吾吾道:“大人,趴儿狗太过活泼,二者体型也悬殊,万一不慎将这鸟儿弄死了,该如何是好?”
姚琢玉冷笑一声:“不听话的畜生,便该承受后果。”
说完,他拂袖而去。
雀奴无法,只得从梁上摘下金丝笼,他伸了根手指,摸了摸笼中那只憨态可掬的鸟儿,惋惜道:“我虽有放走你的私心,但到底主命难违。记得,下辈子,可莫要再托生为任人宰割的牲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