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烛火不知何时熄了,裴闻铮屈身坐在躺椅中,手中书卷早已被捏出褶皱。
后颈被摩挲过的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许鸣玉指尖的温度。
心中升起一个极为清晰的认知。
她似乎,也对他有意。
良久,裴闻铮身子后仰,躺倒在躺椅之中,眼皮缓缓阖上,掩藏满眼情愫,唇角却无意识地勾起。
胸口饱胀又酸涩。
人总是贪心的,明明得到了当下,却还妄图将来。
……
翌日清晨,天已大亮。
温暖的朝阳透过窗棂,铺进房中。
许鸣玉端坐在菱花镜前,面上浓睡痕迹未消,抬眼从镜中瞧见身后的春樱神情纠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把玩着妆奁盒子里头的素钗,明知故问道:“春樱,你有何话要说?”
春樱突然红了脸,她想起昨夜自己捧着大氅匆匆返回之时,却被谢珩拽着走开,她莫名其妙地回身望去,便见自家小娘子揽着裴大人的脖子,二人……
哎哟,真是想起来都害臊!
她抿了抿唇,仍是担心许鸣玉脸皮薄,不敢直言,只委婉道:“昨夜您吃醉了酒后都做了些什么,您还有印象没有?”
许鸣玉目光坦诚:“春樱,那时我只是脑袋有些昏沉,并非不省人事。”
“那您……”春樱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唇:“也记得?”
许鸣玉面上稍有些红,少顷,春樱只听见她低低“嗯”了一声。
春樱当即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开口。
镜中,许鸣玉又抬起头来,她眼底含笑:“放心吧春樱,我心中有数。眼下我敢笃定裴大人于我有意,但我身上尚且背负着两条人命,他亦有心愿未成,绝不会耽于情爱。”
春樱闻言,顿时沉沉松了口气,她手握梳蓖替许鸣玉梳着发:“是我多虑了。”
许鸣玉将手中素钗递给她簪发:“吴谋可曾有消息来?”
“险些忘了正事!”春樱抹了些桂花油,替她将碎发整理好,她弯下腰,附耳低语了一句。
许鸣玉面上神情渐渐凝重,少顷,她沉声吩咐:“命他将人跟住了!”
“是。”
……
谢珩快步奔进裴闻铮院中,见他和衣躺在躺椅中,眉心拧成深深的“川”字,先是一愣。
裴闻铮听见动静,并未睁眼:“何事?”
谢珩想起来意,忙躬身开口:“大人,周大人今晨遣人来传话,说今日要提审仲辛之,问你可有兴趣随他一道?”
裴闻铮眉心缓缓松开,他睁开眼,神情了然:“想来吏部的邢大人已将有关仲辛之的线索告知于他了。”
谢珩有些愕然:“这么快?”
“邢大人与周湛素有交情,不同于师生情谊,倒像是忘年之交。”裴闻铮坐直身子:“若非如此,我怎会将线索递给他邢显德?”
“那您打算如何应对?”
“周湛今日请我前去,当是为试探,”他将书卷置于一侧小几之上,随即站起身:“我既已有所准备,又怎会叫他瞧出异常来?”
谢珩稍稍安了心:“那您先更衣,属下去备车。”
“好。”裴闻铮回身正要离开,突然又想到什么,他敛下视线:“许鸣玉在做什么?”
“小娘子昨夜吃醉了酒,当是还未起身。”谢珩面上神情有些古怪:“您眼下可有何打算?”
裴闻铮掀起眼皮,沉沉扫了他一眼,谢珩高束起的马尾似乎都僵住了。
他急道:“属下这就去备车!”
……
刑部狱,裴闻铮已非第一次踏足,甬道上的火把燃烧着,为阴寒的牢房平添了几分暖意。
邢房中,周湛早就备好了茶,他坐在圈椅中,想起昨夜邢显德递给他的那本书册。
与其说是书册,倒不如说是一本鬻官名册,其中所载,可谓触目惊心。
本不知该如何验证真伪,直到他在众多人名中,瞧见仲辛之的名字。
心中那股古怪的感觉再次油然而生。
线索似乎总在自己进退维谷之际,不费吹灰之力地,悄然落在他眼前。
周湛看着自己手中澄澈的茶水,听闻外间响起一阵脚步声,他并未回头,直到那道颀长的身影走进刑房,他才回身瞧去。
嘴角扯起一抹笑,他点头示意:“裴大人。”
裴闻铮不与他见外,信步走近后在一旁圈椅中落座:“周大人这么着急请我来此,可是仲辛之开口了?”
“下官无能,尚未能撬开他的嘴。”周湛口中说着“无能”,面上却一丝羞愧之色也无:“眼下,下官得了些新线索,但兹事体大,下官以为裴大人在场做个见证,更为妥当。”
裴闻铮挑眉,眼中恰到好处地泛起些兴味:“哦?什么新线索?”
周湛手一抬,食指指尖勾了下,冲着狱卒道:“将仲辛之带上来。”
“是!”狱卒抱拳应下,随即快步往仲辛之关押之处走去。
裴闻铮昨夜一夜未眠,此刻身子稍有些疲乏,他抬手捏了捏鼻梁。
周湛的视线落在他眼底隐隐的青黑之上,不过片刻又移开了目光。
镣铐擦过青石板的声音渐近,狱卒押着仲辛之走进刑房。
裴闻铮睁开眼,看向来人。
只见仲辛之身上的囚服突然有些脏了,形容再无从前风姿,整个人死气沉沉地。
唯有瞧见裴闻铮,他的视线稍有些松动。
周湛敏锐地捕捉到他神情上的细微变化,于是捧着茶盏轻笑一声:“裴大人今日拨冗来此见你,是念及同僚旧情。”
仲辛之苍白的嘴唇翕动着,他抬手一揖:“多谢裴大人挂心。”
裴闻铮视线松松落在他身上:“此前还与梅臣你玩笑,说日后得空,定要与你切磋棋艺,不成想这一耽搁,竟成了眼下这般境况。”
周湛放下茶盏,罕见地和气道:“切磋棋艺又何难?倘若二位不嫌弃,偌大个刑部狱,还愁寻不到地儿手谈一局?”
裴闻铮面上扯起一抹笑,不置可否。
仲辛之站在不远处低着头,并不开口。
周湛的目光从二人身上扫过,他面上笑意渐深:“梅臣,今日叫你来,实是有一事相问。”
“周大人,我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仲辛之语气平静,仿佛这谎话说久了,将自己也说服了去。
周湛调整了下坐姿,支起一只手撑着下颚:“不必着急,我还没问话呢。”
仲辛之抿紧唇,看向二人的眼神中,悄然浮起警惕之色。
“梅臣,我且问你,为获得大理寺丞这一官职,你明里暗里孝敬了多少银子?”周湛分明笑着,但这番话却叫仲辛之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