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鸣玉并不回答,只径直看着堂上的曹琫:“不知曹大人对此事可有耳闻?”
曹琫与一旁的师爷对视一眼,二人皆在对方的面上瞧见了凝重之色。
“曹大人为何不答话?”许鸣玉扬声质问:“若失踪的仅琳琅一人,那或是她藏身何处,不欲被人找到;可世子爷后宅十余名妾室先后失踪,难道不可疑?”
“可疑什么?”秦伯谦到底沉不住气:“大齐幅员辽阔,她们若真要藏起来,并非难事!”
他身后那人一双眼牢牢锁在许鸣玉身上,似笑非笑道:“这位小娘子倒是奇怪,青天白日里戴个幕篱遮遮掩掩,却对世子爷内宅之事了如指掌,在下不禁有些好奇你的身份。”
“阁下不必将矛头直指向我,我是何人与曹大人在审的案子无关。”许鸣玉径直看向曹琫:“曹大人贵为京兆府尹,经手案件无数,你以为天下可有如此巧合之事?”
“这……”曹琫一时语塞,他看向一旁的师爷,却见对方顿时深埋了脑袋,他心中无声咒骂了一句,随即在百姓们凿凿目光中,开口:“似乎是太过巧合。”
不知许鸣玉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又为何非得与自己过不去,秦伯谦神情颇有些恼怒:“那又能说明什么?”
他眼中露出些轻蔑之色,一字一顿道:“要定本世子的罪,须得先拿出罪证!空口白牙的污蔑,恕本世子不接受!”
人群后,谢珩看着眼前的裴闻铮,低声道:“大人,眼下该如何是好?”
裴闻铮回身看了眼天色:“再等等。”
“那许小娘子……”
裴闻铮抬眼,目光落在人群中那道孤绝的身影上,周遭的人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是打量。
而堂上的秦伯谦则紧紧盯着许鸣玉,眼中狠戾难掩,仿佛下一刻就要命人上前撕开她的幕篱,将她扯进公堂,逼她屈膝下跪。
堂上,秦伯谦撑着红木雕花圈椅缓缓起身,作恶似的挑起嘴角:“小娘子方才一番话,振聋发聩,只是本世子并非在狡辩,不过自证清白!”
“如你所言,律法当为弱小之人撑腰壮胆,”他恬不知耻道:“本世子如今被人诬陷攀咬,那律法也自该为我撑腰!”
秦伯谦又走近几步,他弯着腰低低咳了一声,就在众人不知他意欲何为之时,他猛然向许鸣玉的幕篱伸出手去:“本世子倒要瞧瞧,究竟是谁要污我清白?”
许鸣玉自他行至自己身前便心生警惕,眼见他的手带着狠戾冲着自己门面而来,她猝然后退一步。
斜地里伸来一只手,牢牢撑在她后腰上,一股熟悉的淡香直往她鼻尖里钻。
许鸣玉恍然抬眼,只见裴闻铮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自己身侧。
他长身玉立,眉眼中一丝笑意也无,撑在她后腰的手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道。
秦伯谦未曾入仕,并不曾见过他,见状拧紧眉:“你是何人?”
曹琫瞧见裴闻铮的身影,先是一怔,随即忙起身走下明堂,快步行至几人身旁。
他拱手一礼:“下官见过裴大人。”
“裴大人?”秦伯谦眉心拧得更紧:“哪位裴大人?”
曹琫并未回他的话,只恭敬道:“大理寺事务繁忙,大人怎么有空过来?”
秦伯谦闻言,立时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大理寺卿,裴闻铮?
他来干什么?
裴闻铮似能听见他内心深处的疑惑一般,沉声开口:“我路过此处,见人声鼎沸,想起今日京兆府升堂审理花魁父母状告侯世子一案,便来凑凑热闹。”
他松开抵在许鸣玉腰后的手,随即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曹大人不必管我,照章程办案即可。”
堂堂大理寺卿,如何能得空至此?但此前从未听说过裴闻铮与忠勇侯府有何交情,曹琫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他究竟为何而来。
但官家信重裴闻铮,此事朝野人尽皆知,故而曹琫此刻颇有些无所适从。
他脑海中顷刻间便闪过千百个念头,无论裴闻铮为何而来,忠勇侯府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曹琫一笑,拱手道:“那下官先审案。”
“请便。”裴闻铮狭长的眸中,半点笑意也无,他淡淡扫了秦伯谦一眼,后者为他气势所掠,竟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反应过来后,秦伯谦心中暗骂了一句,随即又走回堂上,在圈椅中落座。
曹琫此刻想浑水摸鱼,已是不能够了,他看向琳琅的父母:“告人声称秦伯谦欺男霸女,不知可有证据?”
“我女儿如今踪迹全无,这不是证据?”琳琅的父亲猝然起身,他涨红着脸:“即便不是证据,也是疑点,你们官府不该查么?”
“且……”他喘了口粗气,抬手恶狠狠地指向秦伯谦:“且我夫妇二人前几日,在客栈遭人行刺,那些人定然是受他指使,来杀人灭口!”
“胡说八道!”秦伯谦扬声反驳:“谁知道睨二人在外得罪了什么人?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此事并非他所为,他的反应倒显得真切了些,裴闻铮眼中浮现些许讽刺之色。
许鸣玉站在他身后,她踮起脚尖,轻声开口:“裴大人,你为何而来?”
裴闻铮略略侧过面颊,透过帷幔,瞧见她眼底眸光狡黠,反问道:“你说为何?”
许鸣玉一笑,也不与他绕弯子,径直道:“亏得有你在背后推波助澜,才有今日场面。”
裴闻铮并未反驳,他扯唇一笑,闲话一般:“何出此言?”
“裴大人可知,我此前交给你的那份名单,并非出自赵嘉月的手。准确而言,她确实亲手写了名单,也亲手交给了我,但我彼时便疑心于你,故而我仿照赵嘉月的笔迹,重新拟了张名单。”
“上头的名字,半数真,半数假。”许鸣玉眨了眨眼:“你承诺会派谢珩去查那些女子的身份,故而我后来特意去找他确认过。”
裴闻铮眼神中并无意外之色:“确认何事?”
“确认上头那些女子,是否皆出身烟花柳巷,又是否为秦伯谦纳入府中,随后踪迹全无。”
“他如何答的?”
“他说,事实便如我猜测的一般。”她眼中泛起些华彩:“可是他并不知晓名单上,有半数的名姓,由我虚构。你应当早便知晓秦伯谦手上沾染了多少条人命,却不知她们姓甚名谁。”
“但你未曾想到,会让我发现这一错漏。”许鸣玉浅浅的吐息拂在裴闻铮耳畔,她口中说得分明是揭穿他之言,却叫他突然心猿意马起来。
许鸣玉径直望着他,语气平静:“所以,你是何时布下的局?”
事已至此,抵赖无用。
裴闻铮神情坦荡:“许鸣玉,你只需知道,你不在局中。”
我算计了许多人,独独你不在其中。
许鸣玉定定审视他半晌,才撇开眼去:“你欲如何破局?”
裴闻铮目光扫了堂上几人一眼:“不急。”
堂上,争执之声清晰传来。
秦伯谦重重咳了一声,不客气道:“曹大人,你便任由他们在公堂上大放厥词,毫无根据地污蔑于我?”
曹琫一个头两个大,他正要喝止,便听见堂外传来一道极为洪亮的声音。
“谁说没有证据?”
许鸣玉眉间一动,她回过身,只见赵嘉月策马而来,行至衙门前,她扯紧缰绳。
马儿驻足不及,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又落下。
在她身后,是十余辆盖着麻布的板车。
裴闻铮瞧见,轻笑一声:“来了。”
秦伯谦瞧见赵嘉月的身影,他猝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