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再深些时候,下了霜,但尚未浓厚,只薄薄的一层,衬得月色朦朦。
京郊官道之上,马蹄声疾。
透过薄霜瞧去,隐见一队人马擎着火把正在赶路。
为首二人,正是赵昀及赵嘉月。
赵昀一身玄青色鹤羽大氅跨坐在马上,面上神情凝重。唯恐赵嘉月跟不上,他时不时瞧一眼身后。
赵嘉月高束着发,一身劲装英姿飒爽,察觉赵昀关切的目光,她心中一暖:“兄长放心,我自小在马背上长大,骑术如何,你是知道的。”
赵昀闻言,嘴角扯了抹笑:“是还能看。”
说完,他转头目视前方。
这寒霜较方才似乎又浓了些,加上道旁树影幢幢,疾行之时难免不好辨认方向。
赵昀手一抬,众人训练有素地随他驭停了马。
薛鹏举擎着火把上前来,将怀中罗盘取出来,递给他:“世子爷,咱们方向没错,再往前数里,便到地方了。”
赵昀仔细看了眼罗盘上的方位,确认他所言不错,手一抬,将罗盘抛去他怀中:“陈江领着人在那儿守着?”
“是。”
赵昀点点头,正要下令继续赶路,便见赵嘉月身上衣裳单薄,他没好气地将身上大氅扯下,兜头将她罩住:“知道要赶路,也不知道穿厚些。要是今日父王在此,定会数落你一顿。”
赵嘉月扯下氅衣,也不与他客气,严严实实地将自己裹住,随即露齿一笑:“兄长你真是越发唠叨了,日后也不知是哪家闺秀受得了你?”
说完,大抵是心虚,赵嘉月扯起缰绳,一夹马腹便扬长而去。
赵昀也不恼,只嗤笑一声,也跟了上去。
冷风如刃,扑面而来。
疾行久了,鼻腔喉间宛如冻住一般,便是呼吸也艰难,但众人不敢放慢速度。
马蹄跺在冻得坚硬的土地上。
陈江本靠着树干,抱着长剑正闭目养神,乍然听见这阵急促的马蹄声,他眉心一拧。
碍于夜色,他辨不出来人的身份,自不敢贸然出声。
他向手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从怀中摸出个竹哨放入口中,一声声清啸顿时穿出老远。
这是他们在沙场作战之时,惯用的暗号。为区别各自的身份,也防止敌军察觉他们以竹哨传信,几人吹哨的节奏并不相同。
薛鹏举耳力极好,他屏息凝神,从马蹄声中分辨出竹哨声,他神情一振!
策马上前,与赵昀并行:“世子爷,我听见陈江大哥的哨声了!”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缓了速度,哨声渐渐清晰。
“就在前面!”
赵昀也听见了哨声,他手指一动,悬在腕间的竹哨被他一把捞在手中,随即一声更为急促的哨声于黑夜中响起。
陈江听见,心中这才长舒一口气,他看向身侧众人:“是世子爷,点火把!”
众人本紧绷着精神,闻言才彻底放松下来:“是!”
少顷,林间燃起星星点点的火光,与官道上的火把光遥相辉映。
赵嘉月见状,也不再耽搁,马鞭重重抽在马臀上,急急催马前行。
又往前行了段距离,两队人马这才得以汇合。
陈江抱拳行礼:“世子爷,郡主。”
赵昀与赵嘉月翻身下马,薛鹏举接过二人手中的缰绳。
赵昀快步行至他身前:“人在何处?尸首又在何处?”
“世子爷,您随属下来。”陈江领着赵昀与赵嘉月往树林深处走,边走便与二人解释道:“属下记着您的吩咐,这几日一直注意着侯府。但秦伯谦狡猾得很,他命人伪装成夜香郎,将尸首装在秽物桶中运出城门。因夜香污秽恶臭,城门守卫也懒得盘查,这才叫他一次次得手。”
几名随从擎着火把,供赵昀等人视物。
这条路此前大约是拖过尸首,加上陈江已特意斩去参差的树枝,倒也不算难走。
“若非那夜香郎实在太过年轻力壮,惹了属下疑心,今日怕是还不能发现秦伯谦的恶行。”
“林中共埋了几具尸首?”赵昀眉心紧拧,他原以为秦伯谦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不曾想却是个残暴的杀人犯!
“林中共起出女尸十四具,加上今日两具新鲜的尸首,共十六具。”
“十六条人命!”赵昀的手猝然紧握成拳。
“云枝猜得不错,看来曾被秦伯谦纳入府中,后又消失不见的那些女子,怕是都在此处了。”赵嘉月眼中满是愤怒,她咬着唇,恨声斥道:“这个畜生!这些女子有些还小我几岁,他怎么下得去手!此前还谎称将人放出了府,谁知早已被他残忍杀害,沉尸在此,不见天日!”
陈江闻言,心中亦是无比沉重。
“裴云枝?”赵昀看向赵嘉月,眼中多了些许思量之色。
“是她,便是你在府门处遇见她那日,她问我秦伯谦先后纳过几名妾室。”赵嘉月奋力眨去眼中酸涩:“那夜香郎可曾擒获?”
“属下幸不辱命。”陈江拨开一丛灌木,一张张麻布便暴露在众人眼中。
麻布下躺着的,便是那些可怜的女子。
有些躯体已然腐烂,麻布下露出一截白骨;有些身上衣裳还能瞧出原先的颜色。
尸首整齐摆放着,整整十六具!
此情此景深深刺痛了赵嘉月的双眼。
陈江指向一旁被捆扎得严严实实、还被堵住嘴的男子:“这便是替秦伯谦运尸的夜香郎了。”
那男子瑟缩着,不敢抬头。
赵嘉月心中有气,她拔出长剑,便朝他冲过去。
赵昀见状,忙将人拦下:“嘉月,不可,他是人证。”
赵嘉月紧握着长剑,她通红着眼,厉声质问:“你们还是人吗?她们只有十几岁,你们怎么下得去手!”
男子面色一白,他口中呜咽着,不住地摇头。
陈江瞧了他一眼,随即上前,一把扯下他口中的布:“说!”
“小人没有杀人,小人也是受侯世子之命,不得不替他办事啊!”他仰着头,面上满是恐惧:“还请夫人饶小人一命!”
赵嘉月手指着身侧一具女尸:“她们死前,也曾苦苦哀求,盼着凶手能饶她们一命!”
她眼中酸涩难止:“她们原以为能被秦伯谦纳入府中,此生便能有枝可依,风雨不侵,却不曾想忠勇侯府是粉饰后的牢笼、地狱。将终身托付给秦伯谦那样的人,傻不傻呀?”
无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耳畔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声音。
一阵风吹过,头顶树枝摇曳,娑娑声连绵不绝,仿佛那些可怜的女子哀哀痛哭着,诉说着无尽悔恨。
“兄长,将他带回去。”赵嘉月抬眼,逼回眼底的泪:“明日押他去公堂上作证,我要让秦伯谦为自己的暴行付出代价!”
“不要啊,夫人......”男子痛声哀求:“求您了!”
“堵住嘴,带下去!”
陈江闻言,大力将手中布团塞入他口中,随后一把将人提起,推着他往外走去。
赵昀看着地上整整齐齐的尸骨:“她们当如何处置,你心中可有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