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鹏举闻言,有些羞赧地挠了挠脑袋:“世子爷,这罗浮春价格几何?倘若太过昂贵,我……我付不起酒钱。”
陈江笑骂道:“瞧你这出息!”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朗声大笑,直笑得薛鹏举面红耳赤。
年迈的摊主夫妇适时端上几碟子麻饼,烤得金黄的饼子上头,均匀地铺着一层芝麻,饼香伴着浓郁的葱香,直叫人食指大动。
赵昀见众人不动筷,便率先夹了个麻饼咬了一口,咸香味顿时弥漫在唇齿之间。
见他动了筷,众人这才各自夹了一个,狼吞虎咽起来。
连日来的干粮与冻水,直叫人苦不堪言,这一顿虽然只是简单的麻饼,足也叫他们心满意足了。
气氛正酣之时,一名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撩起厚毡毯探进半个身子,众人察觉,茶棚中说笑声顿时一静。
陈江等人均不约而同地握住了手边的长剑。
赵昀将所剩不多的麻饼塞入口中,指尖对捻,捻去不慎沾染的碎屑。
那名男子显然也不曾想到这样的天儿,这处简陋的茶棚中竟然坐着这么多人,心中正有些惴惴,故而也不敢盯着细看。
左思右想之下,仍觉得此刻转身离去,倒是更有欲盖弥彰之嫌,他索性坦然地走了进来,在距离赵昀一行人较远的那张桌案旁落座。
甫一进门,他便脱下了大氅,貂鼠毛制成的暖耳此刻也被冻得硬邦邦的,戴着好生难受,他索性一道摘下放在一旁。
好在茶棚里头暖和,他坐下不久,眉毛与胡须上挂着的冰棱便化成了水,只见他毫不在意地抹了把脸,随即客气地吩咐摊主上热茶与吃食。
陈江自他摘下暖耳开始,眼中的警惕便已消散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促狭笑意。他撕了块麻饼放入口中,上半身缓缓靠近赵昀,抬眼只见后者眼中笑意亦是毫不掩饰。
咽下口中食物,陈江轻声道:“世子爷,属下没瞧错吧,此人怎么越看越像陆海啊?”
赵昀见对面的陆海脑袋越埋越低,恨不得扎进桌板里去,心下也觉得颇为好笑:“他倒还是这副德行,这些年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心中起了逗弄之心,陈江将麻饼扔在碗中,拍去手掌上沾上的碎屑,冲着陆海扬声道:“这位小哥独坐多无趣,不如与我等同坐共饮?”
陆海头也没抬,只婉拒道:“多谢壮士好意,但不必了,在下急着赶路。”
薛鹏举也咂摸出些意思来,就着口茶将饼子囫囵咽下去,随即捧着一杯热茶,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热闹。
陈江与赵昀对视一眼,面上俱是忍俊不禁的笑意。
片刻后,陈江清了清嗓子,又扬声道:“相逢即是有缘,你又何必拒绝,平白败人兴致。”
陆海闻言。眉心紧紧皱起,只觉得这人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他没好气地抬起眼,循声望去。
这一眼,倒叫他怔在原地,那些拒绝之言自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赵昀见他面上愠怒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喜悦与震惊,这才挑眉:“怎么,不过两年不见,便不认得本世子了?”
陆海看了眼赵昀,随后又看向他身旁的陈江,顿时大喜过望,他急匆匆起身,脚下未曾注意,整个人险些被桌子腿绊倒。
笨拙又心酸。
陈江也笑。
几人之间间隔不过数步之距,陆海走得乱七八糟,等他快步行至赵昀身前之时,眼眶骤然一红。
堂堂八尺男儿,分明生得一副粗犷模样,现下猝不及防地红了眼,倒叫陈江等人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了。
赵昀见状站起身,一拳砸在他肩膀上,笑骂道:“算起来,你还长我几岁,竟还哭鼻子?”
陆海抬起衣袖掖了掖眼泪:“属下是高兴的。”
心绪好容易平复了一些,他才想起未全礼数,忙福身一礼:“属下陆海见过世子爷。”
“免礼。”赵昀扶起他,一旁的薛鹏举极有眼色地让开了位置。
“你这是要去何处?”赵昀倒了碗热茶递给他。
陆海道谢后接过,想起自己的使命,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实是郡主遣属下给您送信。”
赵昀有些意外,他伸手接过信封,利落撕开封蜡。
陆海又拿出那张满是折痕的舆图:“郡主嘱咐属下务必沿着舆图上所画的路线,一路往边关方向走,如此定能与您在中途遇见。”
陈江闻言,有些疑惑:“郡主为何要你来迎咱们?”
赵昀展开信件,一目十行看完,眉心已然深深拧紧。
今年以来,边关太平,并无战事,故而他深知此次官家急召自己回京,定然不是述职那么简单。
只是襄王府会卷进赈灾粮案,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见赵昀神情不好看,陈江突然有些紧张,他敛下嬉皮笑脸,正色道:“世子爷,郡主来信,可是京城发生何事了?”
赵昀抬眼,见挡风的厚毡毯被凛冽寒风吹起一角,门外积雪被卷进茶棚之中,心下不由一讪:“君心难测啊。”
陈江顿时会意,须臾间心思已然百转千回。
赵昀摩挲着信纸上狂放的字迹,似欣慰又似嫌弃:“嘉月有长进,就是这笔字当真是难看得紧。”
……
忠勇侯府主院。
一名小厮被仆从牢牢按在春凳上,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地站着许多仆从,此刻皆眼观鼻鼻观心,无一人敢出声。
那名小厮奋力挣扎无果,遂看向端坐在圈椅中的赵嘉月,恳求道:“夫人,您冤枉小的了,小的当真没有挑拨离间您与世子爷的意思啊!”
此人赫然便是前日被秦伯谦安排在府门处扫雪的那名小厮。
那日,他将秦伯谦的去向告知赵嘉月后,为了逃脱责罚,又特意跑去秦伯谦跟前通风报信。
彼时,秦伯谦正与几名花楼女子厮混,乍然被扫了兴致,心下是恼怒不已。他本就对赵嘉月心存不满,听说她过问自己去向,更是怒不可遏!
回府后当着阂院仆从的面儿,毫不留情地将赵嘉月好一顿奚落,倘若换作气性儿高一些的女子,怕是直接一根白绫,自个儿吊死了!
自澄澈茶汤上缓缓抬眼,赵嘉月不甚客气地合上盏盖,只听得“咚”的一声脆响:“你并无挑拨离间之意?”
“是,夫人明鉴!”板子已然备好,小厮打眼瞧见,声音都颤抖起来。
“放肆!”春华上前一步,呵斥掷地有声:“你这刁奴,前日夫人不过问你一句世子爷的去向,你回头便去世子爷跟前添油加醋、告状邀功,害得世子爷误会夫人甚深,如今竟还有脸喊冤?”
“小人……小人绝无此意!”
“来人,给我狠狠地打!”春华一脸愠怒:“五十大板,一板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