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鸣玉狡黠一笑:“挖坑。”
裴闻铮来了些兴致:“然后呢?”
“然后啊,”许鸣玉抬手轻抚过发髻上簪着的珠钗:“然后就等着看心虚之人,会不会跳进来。”
裴闻铮看了她一眼,沉声一笑又瞥过了眼去:“你已多日未曾回府,柳氏身子渐好,走动也多了,此事怕是瞒不了多久。”
许鸣玉拂开锦帘看了眼外头人迹稀少的长街:“请你务必想个法子,再替我瞒几日,能否引他上钩,便在此一举了。”
……
许鸣玉今日特意回得早了些,到达丰乐楼时,天色尚早。
堂下人声鼎沸,跑堂与小厮抬着美酒佳肴穿梭在人群之中。
目送许鸣玉上了楼,吴谋踱向掌柜的。只见见柜台上摆着数盘冒着焦香的花生米,他斜倚在柜身上,拣起一粒扔进口中。
先赞了句好滋味,随即才看向掌柜的,神神秘秘道:“掌柜的,丰乐楼中可有好酒?”
掌柜本叮叮当当地拨着算盘,闻言头虽未抬,语气却殷勤得很:“丰乐楼旁的不多,唯美酒多。”
这花生米一粒一粒吃未免有些不痛快,吴谋索性抓了一把在手中:“都有哪些美酒?”
他执笔记下算出的数字,这笑着看向吴谋:“但凡大齐境内叫得上名儿的酒,我这儿都有。”
吴谋眼前一亮:“可有罗浮春?”
掌柜的哈哈一笑:“客官,你当真是问对人了。好酒之人皆知这罗浮春产自兰县,而兰县如今又遭了灾,听闻酿造此酒的酒坊也尽毁了,故而这酒便不如从前易得。但幸而我这儿还有几坛,这是这价格嘛……”
“价格好说,”吴谋又抓了把花生米,刻意提高了些音量:“我东家家财万贯,又从不亏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今日便是将你这儿的罗浮春尽数吃完了去,她也定然会付银子的。”
“您这位东家当真豪气!”掌柜的竖起一个大拇指,语气殷勤却不虚伪:“那您今日可要这酒?”
吴谋咽下口中花生米,随即摆了摆手:“天下最孤独之事,莫过于独自饮酒。”
掌柜的不解:“不是还有两位郎君可与您对酌?”
“别提了,他二人的酒量一个赛一个的浅,”吴谋面上满是嫌弃之色:“不消三杯便能放倒,与他们二人对酌,我还不如早些睡,做个美梦来得有趣。”
掌柜的搓了搓手:“哎哟,这美酒就在眼前,却无人作陪,当真是一大憾事。”
“谁说不是呢?”吴谋拍去手中沾上的花生衣,作势便要往楼上行去。
掌柜的看着空了大半盘的花生米,正翻开账本,打算记在许鸣玉的账上,吴谋口中“嘶”了一声,他回身看向掌柜的:“敢问掌柜,你的酒量如何?”
掌柜闻言一笑:“不瞒客官,我十几岁便在这楼中当跑堂了,旁的没学会,唯有这酒量倒当真是练出来了。”
吴谋似瞧见了志同道合之人一般,高兴道:“那这样,今晚我作东,掌柜的拨冗与我共饮几杯可好?”
“这……”掌柜不备他会说出这番话,一时犯了难。
“莫要推辞了,”吴谋豪气万丈:“便这样说定了,待今晚歇业之后,你便备上几个菜,再备上两坛罗浮春,咱们小酌一番!”
见他仍在犹豫,吴谋“啧”了一声,不悦道:“怎么,你还怕我赖帐不成?这样,你倘若真有此担心,我这便立下字据……”
掌柜连声道“不敢”,随即颔首应下:“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见他应下,吴谋面上神情愉悦,他不动声色地抬头看向三楼客房,朝着那扇虚掩着的房门飞快地竖了个大拇指。
房门后,许鸣玉面上落着几分笑意:“成了。”
宵禁后,远处传来几声叹息犬吠,京城长街之上空无一人,唯有各处铺子檐下插着招揽生意的三角旗,在随风摇曳。
清冽的酒水倾倒入青色酒盏,桌面上不慎溅到几滴,吴谋心疼地用指尖刮过,随即将嘴巴凑上去舔了舔:“当真是好酒!”
掌柜常在这楼中迎来送往,见过的贵客豪绅数不胜数,何时见过这样粗鄙的举止,眼中嫌恶一闪而过,他笑道:“所谓‘一杯罗浮春,远饷采微客,遥知独醉罢,醉卧松石下‘,这正是罗浮春酒的醉人之处啊!”
“雅哉雅哉!”吴谋一拍大腿:“我今日当真有眼光,替自己寻了个这样好的酒友。”
“客官过奖了。”
“酒友亦是友,你我便莫要一口一个‘掌柜的’,一个‘客官‘了,我表字茂念,”吴谋双手端起酒盏,语气豪爽:“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掌柜忙端起酒盏与之相敬:“承蒙您抬举,唤我子程即可。”
“子程兄,”吴谋执着酒盏与之一碰,声音清脆,随即仰头一口饮下:“好酒!
掌柜微微侧过身子,宽袖挡着脸,将酒咽下,示以空盏。
吴谋快意一笑:“来,吃菜!”
二人推杯换盏,堂下酒香渐浓。
一支新烛此刻已烧了大半,融化的烛蜡凝固在烛台上。
吴谋面色通红,眼神亦是醉醺醺的不大清明,他左手撑着脑袋,歪歪扭扭地坐在凳子上:“我这几日便未曾吃过这么好的菜,这酒……”
他伸手将酒坛揽在怀里,心满意足道:“这酒便是给我千金,我都不换!”
掌柜不知该如何是好,此人此前豪气万丈的,还当他真有千杯不倒的酒量,如今不过一坛酒下肚,就醉成了这般模样,当真令人意外。
“茂念兄,你喝多了,我扶你上去休息吧!”掌柜伸手欲将吴谋怀中的酒坛夺下,却被他扭身夺过。
“这是我的酒!”吴谋气呼呼地说完,随即冲着掌柜打了个呛人的酒嗝。
掌柜心下更是嫌恶。
吴谋歪着身子,先叹了口气,随即口中絮絮叨叨:“子程兄啊,我那东家为人大方,且有手腕,但这世道当是男子的世道,这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怎能抛头露面?原先在我们淮县,柳家声名在外,旁人皆敬她几分……”
他说着说着似来了精神:“可这是京城,多少名门显贵,怎会有人将女子放在眼中?哎,这几日可真是苦了我的五脏庙了。”
掌柜想起他们这几日早出晚归,试探道:“你们东家到京城来,是来谈生意的?”
“非也!”吴谋伸出一根手指轻晃着,他迷朦着眼。
“那是寻人?”
“也不是。”
“那是来做什么的?”
吴谋艰难地撑开眼皮,冲他勾了勾手指,正要开口,另一只手悄然一松,酒坛委地顷刻间便摔了个粉碎。
吴谋似有些傻眼,正要俯下身去捡那碎瓷,便被掌柜拽住。
掌柜扶住他:“茂念兄弟你莫动,我叫人来收拾。”
说完,他留下吴谋转身往走向后厨,叫来几人,吩咐着他们收拾残羹与碎瓷。
自己则与另外一名小厮搀扶起吴谋,便欲送他回房。
可吴谋被他二人架着站起身,便又来了精神,他推开二人,随即摇摇晃晃地看向掌柜:“子程兄,咱们方才说到哪儿了?”
“明日再说,明日再说。”掌柜上前稳住他。
“不可,”吴谋敲敲脑袋:“明日我便想不起来了。”
他嘟囔了几句:“我想起来咱们说到哪儿了。”
吴谋扶着桌案站稳:“咱们东家来京城,是为了向大理寺呈送证据的!”
“证据?”掌柜一愣。
“是啊。”吴谋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你们可知那桩舞弊案?”
“舞弊案?”这下,一旁那些小厮也来了兴致。
吴谋显然被他们的反应取悦到了,他眯着眼笑起来:“对,我们东家手中有泄题之人的手迹!”
堂下鸦雀无声,唯有灯花爆裂之声隐隐传来。
“咚”的一声,吴谋醉醺醺地倒在了桌案上,他口中喃喃:“奈何……奈何那不长眼的大理寺卿将咱们东家拒之门外,不愿接见……你们京城中的大人,这官威可真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