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时辰已晚,仆从也已下值,故而自裴闻铮的院子到许鸣玉的院子,这一路并未有人瞧见。
二人到得许鸣玉的院落前。
裴闻铮撤回手,整个人退开几步。
恼人的距离终于被拉开,许鸣玉低下头狠狠松了口气。手心上似乎还残留着绸缎光洁的触感,她悄然垂落指尖。
裴闻铮的视线在她面上扫了一圈,也不多言,只缓步上前轻叩门扉。
少顷,院中响起春樱欢快的应答:“来了!”
门扉打开的刹那,春樱的笑意僵在嘴角,她的视线在二人之间逡巡片刻,尚有些摸不着头脑,只侧身让开路:“小娘子您回来了。”
裴闻铮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许鸣玉,对春樱嘱咐道:“她伤了腿脚,今夜劳烦你多看顾一些。若伤得严重,明日便去医馆请大夫来给她瞧瞧。”
“伤了腿脚?”春樱心下一紧,她提着裙摆自院中几步奔到许鸣玉身旁,弯腰打量着,语气焦急:“伤哪儿了,快给我瞧瞧?”
许鸣玉无奈地冲她眨了眨眼,示意她进去再说。
春樱立马会意,她忙扶着许鸣玉:“我先扶您进去。”
“等等。”裴闻铮温声开口。
许鸣玉抬眼看着他:“还有事?”
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分明是方才他搀扶许鸣玉时,从她手中接过的伤药:“拿着。”
春樱看了许鸣玉一眼,忙抬手接过:“多谢裴大人。”
主仆二人走进院中,裴闻铮立在院外,眼瞧着门扉在眼前缓缓合上,他低着头,径直看着手心那条浅碧色束带许久,这才转身离开。
夜雾似是又浓了些,远处灯火零星,像是蛰伏的巨兽,他缓步走去,夜雾顷刻间便将他的身影整个吞没……
许鸣玉单脚跳着在床榻边坐下,她动作极轻地褪下绣鞋,只见素色罗袜上早已被血洇湿了一片。
许鸣玉取过一块湿帕子,轻轻擦去皮肤上沾染的血污。
春樱净了手,转身瞧见地上那只染血的罗袜,眼眶骤然红了。
她咬着唇瓣走上前,拿着瓷瓶蹲下身,良久才哽咽着开口:“小娘子,您怎么又受伤了?”
罗袜黏在伤处,许鸣玉咬着牙将其褪下,瞧见春樱的哭脸,欲替她擦泪,又想起自己的手方才碰过罗袜,只好攥着衣袖替她抹去眼泪:“瞧着吓人,实则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她指了指脚底那处不算狰狞的伤口:“不小心踩着碎瓷片了而已。”
春樱这才忍住了哭,她抽噎着拿起一只小银匙,挖出一些药膏,仔细替许鸣玉上了药。
见伤口确实不太深,只是瞧着吓人,春樱这才放下心来。端着那盆被血染红了的水,正欲出门去,却见许鸣玉突然一脸懊悔:“瞧我这记性,将正事忘了!”
将水倒去门外,春樱拎着铜盆将房门关上:“您忘了什么正事?”
“手迹,秦伯谦的手迹。”许鸣玉捧着脸,语气颇有些生无可恋,可转念一想,她又高兴了,抖开锦被躺进去:“我将手迹交给了宋含章,他应当会将它交给裴闻铮的。”
春樱正在床榻前替她散帷帐,闻言眨了眨眼:“您不曾与裴大人提及手迹之事,那您在他院中呆了近一个时辰,是在商量什么?”
许鸣玉想起方才裴闻铮的模样与那一地的狼藉,她拥被坐起身:“春樱,我觉得裴闻铮怀揣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散下手中帷帐,春樱转身将灯罩掀开,拿着铜勺按灭烛火:“裴大人年纪轻轻便官至四品,这样的人怎会简单?”
良久,许鸣玉才适应眼前的黑暗,她抿了抿唇,将到口之言咽下,又重新躺了下去。
偌大的裴府渐渐在夜色中安静了下来,与此同时,远在城东的李府中,却鸡飞狗跳。
衣衫凌乱的邢容被几个婆子拽进祠堂,几人七手八脚地压着她跪下,一人见她仍在挣扎,恶狠狠道:“夫人还是省些力气,倘若再不听话,怕是还有罪要受!”
婆母蒋氏由人搀扶着走进祠堂,居高临下地站在她身前,刻薄的面上怒容难掩!
邢容仰着头,她从未受过这等侮辱,一双眼已红透:“放开我!”
觅枝跌跌撞撞地扑进来,她不知是何处来的力气,抬手便推开一名婆子,随即屈身将邢容护在怀中,昂着下巴质问蒋氏:“老夫人,夫人出身名门,从来最是知礼,今日究竟是犯了何错,你要当着阂府奴仆的面责罚她?”
“笑话!”蒋氏冷笑着:“自古婆母教训犯了错的儿媳,天经地义!”
“我何错之有?”邢容挣开觅枝的怀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蒋氏,你今日若是不给我个交代,明日一早,我定要回尚书府去告状!”
蒋氏径直气笑了,她抬手直指邢容面门:“好啊,我求你回娘家去,请亲家设法将誉儿自牢房里头捞出来,你不去,反而整日在丰乐楼厮混!你满京城去问问,可有闺秀做成你这般模样的?”
“今日我便以不遵婆母之命,重责于你!”
邢容眸光一滞,心下涌上一股战栗,还是叫她发现了!
见她不辩驳,蒋氏只道她心虚,手一抬:“来人!”
几名凶神恶煞的婆子立即上前,将邢容团团围住。
觅枝见状,忙站起身挡在邢容身前。
蒋氏厉声喝道:“将这贱婢给我拉下去!”
“我不走!”觅枝牢牢挡在邢容身前:“你们……你们今日若是敢动夫人一根汗毛,明日尚书大人定会上门质问,届时李府该如何向他交代?”
蒋氏一甩衣袖,冷声道:“那她也须得有本事,从李府走出去!”
觅枝心下顿时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擒住,她连扑带打地将那些婆子自邢容身旁赶离:“滚开,别碰我们小娘子!”
觅枝护主心切,此刻便如同一头凶猛地幼兽,几名婆子被她的悍然震慑,一时不敢上前。
邢容寻着机会,拽着觅枝便往祠堂外跑。
蒋氏气急,她抖着手指着邢容的背影:“拦下她,替我拦下她!”
一时间,祠堂外的仆从如梦初醒,纷纷上前,将门拦住。
邢容见状,知晓自己今夜怕是难逃责罚,她脚步一顿。
觅枝不住地回身,瞧见几名婆子已上前来,她护着邢容往一旁退去。
邢容看着她瘦弱的身躯,此刻如同母鸡一般护在自己身前,心中陡然一酸。
委屈与懊悔如海浪一般涌上来,她眼前浮现自己恣意的少女时期,此时想想,倒是不知怎么就将人生过成了这般模样!
少顷,她抬起手按了按觅枝的胳膊,见觅枝回身望来,邢容红着眼摇了摇头。
“小娘子……”觅枝怔怔落泪:“蒋氏心狠,她会对您下毒手的。”
“会没事的,相信我。”邢容抬手替她擦干眼泪,随即将她拉去自己身后。
“将夫人押过来!”蒋氏冷声吩咐。
“母亲,”邢容深吸一口气,她径直走向蒋氏,随即膝盖一曲在蒲团上跪下,放软了语气:“此前未能完成母亲的嘱托,是儿媳的错。”
“你莫不是以为说些漂亮话,便能逃过这顿责罚吧?”蒋氏咬牙切齿:“我儿子在牢中定然受了许多苦,你是他的结发妻,竟然见死不救,真是好狠的心!”
“天下间绝没有丈夫受苦,妻子享福的道理!”蒋氏义正严辞道:“来人,取板子来!”
“儿媳有错在前,还请母亲高抬贵手,儿媳想通了,愿意为夫君去请父亲说情!”邢容袖中的指尖已然握紧,身子止不住地打着摆子:“还请母亲再信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