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庑下的风有些大,一旁栽种着的名贵花草在盛放了一个春夏后,到深秋已枯了枝叶。
唯有角落里几树桂花,暗香悠悠。
许鸣玉还是第一次静下心来欣赏这偌大的裴府。
庭院深深,从她所在之处往里张望,只见回廊蜿蜒曲折,似望不见尽头一般。
院中假山嶙峋,有流水潺潺,意境清幽。不知哪处檐下绑着枚风铃,偶有铃声清脆。
这亭台楼阁、雕廊画栋,真是无处不讲究。
身后膳厅窗棂下透出的细碎光影已快看不见了,春樱这才上前靠近许鸣玉:“小娘子,你当真要跪?”
“嗯。”许鸣玉温声回答。
春樱还想说什么,便见几名丫鬟拎着灯笼穿过月洞门,往此处而来,忙闭了嘴。
二人一路穿过廊庑,来到裴府祠堂。
春樱上前伸手推开门,打眼便瞧见案上供奉着的几座黑底描金牌位,她的心头猝然一跳。
许鸣玉却径直走了进去,稍提衣裙,在蒲团上跪好。
她回身看向春樱,笑道:“你若是害怕,便回院中去吧,不必在这儿陪我。”
春樱见祠堂中燃着的烛火明亮,心下恐惧倒是少了几分,她迈过门槛,站在许鸣玉身旁:“我陪着您。”
许鸣玉见她仍有些紧张,便从一旁拉过一个蒲团:“且坐下歇歇,不用多久,裴献与柳氏便会来此,接咱们回房去的。”
“您怎么知道?”春樱一听之下便来了精神,心下那点儿恐惧烟消云散。
“因为我那日买的,并非是那匹老气横秋的料子。”许鸣玉冲她一笑。
春樱仍有些云里雾里,她抱着膝盖在蒲团上坐下:“小娘子,您既有法子,为何还要领罚,来跪祠堂?”
许鸣玉扬唇一笑,她整理好膝下的衣裙,这才回答春樱:“我要以退为进!”
膳厅中,夏月躬身站着,裴献面上的神情倒是不大自在起来。
柳婉容背过身去不看他,裴云霄站在一旁,更是不知怎么才好。
片刻后,裴献在圈椅中落座:“你是说,云枝买的,是一匹莲青色的料子?”
“不错,当时布庄遣人送上门来,夫人命奴婢去付的账。”夏月开口道:“那料子颜色着实是好看又稳重,奴婢曾私下问过小娘子,她说……”
“支支吾吾作甚?”裴献急切:“还不快说!”
“小娘子说,她从未在双亲跟前尽过孝心,此次是特意挑了匹好料子,打算为您与夫人做衣裳的。”夏月答得仔细:“她还叫奴婢莫要声张,要给您与夫人一个惊喜。”
裴献闻言,只觉得心肝儿都疼了起来:“那她方才为何不说?”
柳婉容冷哼一声:“老爷方才好大的威风,又是摔碗,又是责罚的,云枝怕是都吓坏了,哪还敢出言辩驳!”
“是啊,父亲。”裴云霄觑着裴献的神色,低声道:“旁人如此贬损我姐姐,您不护着,不是坐实了她粗鄙不堪的名声吗?她日后还怎么嫁人?”
裴献心中愧疚,但碍于仆从在场,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恐失了身份,但语气终归是放软了些:“夫人,你是未曾听见旁人是如何议论云枝的!”
“老爷是何处听来的流言蜚语,也不待问清楚,便责罚云枝去跪祠堂,小娘子的名声何其重要?便是云霄,今日还在铺子为维护云枝的名声,与人争执了一番。”
“旁人议论她,你这做父亲的不出言维护也就罢了,竟还回府中来逞威风,”柳婉容难得话中带刺,她语带奚落:“云枝方被寻回不久,此番被你伤了心,日后怕是不愿再同你亲近了。”
裴献自知理亏,他摸了摸鼻子,随即差遣裴云霄:“你快去祠堂,让你姐姐回房歇息去,莫要跪着了。”
还不待裴云霄回答,柳婉容便站起身:“我亲自去祠堂,向云枝赔礼!”
说完,柳婉容绕过桌案便走出了门,夏月紧随其后。
裴云霄看了看裴献,也跟着一道而去。
裴献独自坐在桌案旁,沉沉叹了口气。
眼见桌上的菜肴都凉透了,他正要吩咐仆从撤下,便见裴闻铮缓步走进了门。
他心头一凛,干笑着站起身:“虚怀,你回来了。”
裴闻铮瞧见桌上并未怎么动的饭菜,抬起眼:“这是发生何事了,怎么就父亲一人在此?”
裴献被他盯得有些发怵,他撇开眼:“咱们裴府一向家宅和睦,能发生什么事?虚怀,你可曾用过晚膳,为父让厨房给你备些吃食来?”
“不必。”裴闻铮见他笑意勉强,似乎心虚得很,余光一瞥便见许鸣玉常坐的座位旁,碎了一地的瓷片。
他看向一旁的仆从:“小娘子可是用过晚膳,回房歇息去了?”
“这……”那仆从把脑袋压低了些:“奴才不知。”
“你在膳厅伺候,便是不知小娘子是否回了房,应当也知道她是否用了膳。”裴闻铮的语气骤然严厉:“你这句不知,是何意?”
仆从被这一声斥责吓软了腿肚子,他忙俯身跪下:“大人,小娘子她……她……”
“她如何?”
“她被老爷罚去跪祠堂了!”
裴献站在不远处,面色涨红,见裴闻铮望来,他忙道:“一场误会,为父已让你母亲去祠堂,免了云枝的罚了。”
“既是误会,那想必是父亲的错。”裴闻铮站在堂中,也不问前因后果,只道:“您不打算亲自去祠堂一趟?”
祠堂外,檐下灯笼四下摇晃着,春樱抱着膝盖,鼻尖淡淡的檀香,叫人昏昏欲睡。
夜里有些冷,她看向许鸣玉:“小娘子,奴婢将门关起来吧,也暖和些。”
“开着吧,”许鸣玉温声开口:“让他们老远便瞧见我跪在此处才好。”
话音落下不久,春樱打眼便瞧见裴云霄搀扶着柳婉容朝此处而来,她精神一振:“小娘子,夫人来了。”
许鸣玉本就跪得笔直,闻言只温声应下。
春樱自蒲团上站起身,恭敬地站在许鸣玉身旁,少顷,许鸣玉只听得她“咦”了一声。
“怎么了?”
“小娘子,裴大人也来了。”春樱看着方才绕过转角的那道颀长身影,心下大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