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鸣玉面上不动声色,嘴角挽着几分羞赧的笑意:“可是女儿方才回家,还想多陪伴父亲母亲些时日,以尽孝心。这择婿一事,不若晚些再说吧。”
柳婉容神情动容,她上前在许鸣玉身侧坐下,慈爱道:“云枝,我原本也不想那么着急为你择婿的,但你如今已满十八岁,再晚些怕是便选不到什么好人家了。婚姻一事,于女子而言极为重要,倘若嫁对了人,这后半生自然能顺遂些。故而,我与你父亲才如此急切。”
她情真意切地拉过许鸣玉的手,语气中有遗憾又有释怀:“我是过来人,纵然你未在我身边长大,但你我之间血浓于水,母女情分不是区区岁月可以阻隔的。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便是你嫁了人,那也还是我裴家的女儿。”
许鸣玉闻言,只佯装感动,她低下头:“女儿年轻,多谢母亲为我绸缪。”
柳婉容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想起什么,又道:“昨日见你舟车劳顿,想着让你多歇息会儿,便没多问你。云枝,你是如何去到兰县那么远的地方的?”
春樱站在许鸣玉身后,闻言心中一紧,交握在身前的手已然紧握。
“母亲,当年我年纪太小,只记得与奶娘辗转了许多地方。”许鸣玉嘴角笑意似有些泛苦:“最后也不知奶娘为何选择兰县落脚。”
“这么多年,你便未曾想过来锦州或是京城寻亲?”
“想过,但奶娘看我看得很紧,她待我虽称不上好,但也不算坏,只有我试图逃跑时才会狠狠打我。后来,我逃了几次未果,便认命了。”
无奈的语气配上她落寞的面容,倒多了几分说服力。
“直到兰县遭了水患,将我与奶娘冲散,我才有机会遇见兄长。”
柳婉容闻言,不由伸手将她揽在怀中,轻声安慰:“回家就好,以后再没人能伤害你了。”
一旁的春樱低下头,如释重负。
许鸣玉拿着那本册子自主院出来,一路上神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春樱见状,见四下无人,不由上前道:“小娘子,此事可要告知裴大人?”
许鸣玉眨了眨眼,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哪件事,摇了摇头:“裴闻铮名义上是我兄长,他若是贸然干预妹妹的婚嫁之事,不仅说不过去,或还会惹人注目。”
“那您打算怎么办?若是老爷夫人当真寻得一位样貌家世都过得去的郎君,您还真要以裴云枝的身份嫁了啊?”
“我尚未达成我的目的,如何能被禁锢在四四方方的院中?”许鸣玉扬了扬手中的册子,神情狡黠:“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深秋的天,在下了几场雨后,便一日冷过一日。
许鸣玉再未在府中见过裴闻铮,从柳婉容口中得知,他公务繁忙之余不得空回府,也是常有的事。
宋含章倒是回府来为他取过几次衣衫,许鸣玉撞见过一次,询问之下便知柳婉容所言不错。
好容易等天儿放了晴,许鸣玉遣春樱去主院与柳婉容说了一声,得了她首肯之后,吩咐小厮套上马车出了府。
见驾车的正是吴勇,许鸣玉有些高兴。
她迈出府门,吴勇便上前来见礼:“小娘子。”
“吴大哥,”许鸣玉冲他眨眨眼:“你如今在府中当差,可还习惯?”
“习惯的,我与阿弟心中十分感念裴大人的恩情。”
“那便好。”
“您今日要去何处?”
许鸣玉走下台阶,眼中泛起些笑意:“去布庄。”
吴勇看着她身上簇新的衣裳,有些不解:“此前,夫人不是请了裁缝到府中,来为您裁衣的?”
“是啊,”许鸣玉攀上辕座,躬身走入车厢,含笑的声音传出来:“但我不喜欢。”
吴勇闻言与春樱对视一眼,二人皆有些莫名。
马车辚辚前行。
京城中,生意最好的便是东市了,而东市最有名的布庄非“彩凤布庄”莫属。
彩凤布庄特有的鲛鳞纱,在光下便如晴朗的海面,浮光跃金,美丽无双,每年只产那么几匹,便是有钱也买不到。
吴勇驭停了马,他瞧着檐下描金匾额,不确定道:“小娘子,您当真要进去?”
戴着帷帽的许鸣玉一把拂开锦帘,声音清冷:“自然。”
她缓步走下马车,领着春樱入内去。
布庄地方很大,分为上下两层,一层的布匹次一些,二层设了雅间,贵客休息之余,也可由跑堂的呈上时兴的好料子,以供挑选。
布庄中此刻生意正好,许多保养得宜的夫人们正挑选着料子。
得空的跑堂见着人,忙迎上前,见春樱面生,他看向许鸣玉,殷勤道:“这位小娘子是初次来我彩凤布庄?”
“是,”帷帽下,许鸣玉柔声开口:“我初到京城不久。”
她的官话中,刻意带了些口音,果然见跑堂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自己一番。帷帽下,许鸣玉缓缓勾起几分笑意。
见她穿戴又不似买不起布匹的人,但也不似什么大富大贵之人,跑堂眼中的殷勤总归少了几分。
他双手交握在前,淡了语气:“不知您打算为谁挑选布匹?小的好为您介绍。”
“为我自己。”
跑堂闻言,便引着许鸣玉往里走,见她长发及腰,并未挽作妇人发髻,便道:“想来您应当云英未嫁,适合鲜嫩些的颜色。您身上这烟粉色便很好。”
“这颜色好看?”许鸣玉摊开手,语气中似有些诧异。
春樱不知她要做什么,眨了眨眼:“好看,奴婢觉得很是衬您的肤色。”
许鸣玉垂下手,语气中似有些不悦:“可我觉得这颜色,难看极了。”
跑堂的闻言,脚步一顿,他干笑一声:“小人方才倒是忘了问一问小娘子喜欢何种颜色,失礼了。”
许鸣玉闻言,四下看了几眼,随即快步走到一匹布旁,手指一指:“这颜色,我看着便很好,与我很是相衬!”
跑堂的顺着她的指尖看去,面上笑意顿时僵硬:“您是说......这匹暗红绣金纹的布匹?”
通常是耳顺之年的老人家买去裁衣的。
春樱瞧见,顿时瞪大了双眼。
许鸣玉并未压着声音,这一幕自然惹得一旁的夫人们争相侧目,有些忍不住的已经以帕掩唇,偷笑起来。
“不错,”许鸣玉恍若未闻,她伸手摸了摸料子:“手感也柔软,我觉得很是不错。”
她这不标准的官话一出,那些夫人们眼中的笑意更是压都压不住。
“这是哪儿来的土包子?”一人的视线落在许鸣玉身上,眼中的优越感毫不掩饰:“我母亲都看不上这颜色。”
“瞧着还待字闺中呢。”
“小声些!”
这些对话一字不漏地传进许鸣玉的耳朵,帷帽下,她神情十分满意。
但,这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