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看了几名妇人一眼,随后领着人大步朝内而去。
裴闻铮早知门外情形,如今坐在案后执着封信在看,眉心紧蹙着,面色不虞。
宋含章不知何时来的,此刻正规矩地站在堂下,瞧见谢珩到来,略一点头算作招呼。
谢珩走进书房,先躬身行礼:“属下见过裴大人。”
原以为裴闻铮会问他审讯之事,却不曾想他盯着手上的信,也不知他可曾听见自己的话,只半晌未开口。谢珩心下有异,他缓步靠近宋含章,以眼神询问。
宋含章见裴闻铮并未看向自己,低声解释:“瞧见案上那块玉佩没?”
谢珩偷眼瞧去,只见裴闻铮身前那块玉佩料子,水头极好,但他离得远,瞧不清上面刻着什么,只答道:“看到了,这玉佩有何奇怪之处?”
“这是裴大人亲手刻下,赠予裴小娘子的生辰礼!”
“裴小娘子?”谢珩听见这个名字,只觉得熟悉又陌生,他拧眉思索片刻,猝然看向宋含章:“便是十二年前被奶娘抱走,至今音讯全无的云枝小娘子,裴大人的亲妹妹?”
宋含章点了点头:“正是。但这玉佩,是许小娘子留在城郊小院的,此外还有一封亲笔信。”
谢珩瞪大了双眼,他心下狂跳起来,口中低声道:“如此说来,许小娘子极有可能是裴大人的亲妹妹?”
“尚且不知玉佩来路,你还是莫要胡乱猜测。”宋含章轻叹了口气:“但倘若真是如此,只能说造化弄人。”
裴闻铮看完许鸣玉留在城郊小院的信,对这玉佩的来历便一清二楚。他将手中信纸折好,放在案上,方一抬头便见谢珩与宋含章同情地看着自己,他轻皱起眉:“怎么?”
谢珩低下头:“大人,属下连夜提审了竹园管事,他们私设暗窑敛财是真,倒是不曾逼良为娼。窑中的小娘子皆是走投无路,才入了园,以此谋生的。便是......”
“便是什么?”
“便是牡丹娘子,此前也是先入了竹园,”谢珩将脑袋垂得更低了些:“后被褚济源选中,花重金买去,赠予了您。”
“我知道了。”
“如今刘重谦的遗孀正在官驿门前,请您彻查那一桩案子,您打算如何处置?”
“我写了封折子,今早已快马加鞭送回京城去了,想来兰县就快迎来新任县令。官家本就急召我回京,我如何能在此,行越俎代庖之举?”
这话,摆明了就是不想管了。
“那许小娘子呢?”谢珩不敢看他,只大着胆子开口:“她是此案凶手,您打算如何处置她?”
就在此时,许鸣玉已绕过廊庑,走到书房前,官驿外吵吵嚷嚷,她已是知晓发生了何事。
裴闻铮余光中瞧见门外那抹浅色衣裙,略抬起视线,一眼便瞧见来人的面容,他温声开口:“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许鸣玉抬眼看向他,见他确实是在与自己说话,这才略一颔首,提步入内。
谢珩心下顿时涌上一股心虚,他侧身回避着不敢正眼看她,宋含章见状,尤觉好笑。
还未等许鸣玉开口,裴闻铮便率先道:“你此后有何打算?”
许鸣玉神情坦荡,丝毫不惧有人在场,直言道:“将家父尸骨带回淮县安葬后,任由律法处置。”
谢珩与宋含章闻言,二人对视一眼,心情起伏不定:“不是兄妹?”
“伏法认罪,为刘重谦主仆抵命?”裴闻铮端起一旁早就冷透了的茶,抿了一口:“若真是如此,那刘重谦当真是赚了。”
谢珩附和道:“他先杀了你父亲埋尸堤坝,又以莫须有的罪名污你父亲官声企图脱罪,惹你痛下杀手后,你还为他赔命,当真是一桩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裴大人,你是大理寺卿,杀了人后当如何判处,你心中当有杆称在。”
裴闻铮不接她的话,径直看着她,沉声道:“许鸣玉,倘若我有法子,或能让你不至被判死罪,你可愿一试?”
许鸣玉袖中手指紧握,与裴闻铮两厢对峙许久,她才撇开眼:“我不愿苟且偷生,倘若让我东躲西藏以度余生,那还不如伸头一刀来得痛快。”
裴闻铮闻言,唇角抿了丝笑意:“我想到的,怎会是这样馊的主意?”
他继续道:“兰县县令褚济源贪墨赈灾粮一案,已有头绪。你以为刘重谦与之交好,这样大的事,他可会置身事外?”
“不会。”许鸣玉思索片刻,心头一跳,她顿时明白裴闻铮言下之意。
贪墨赈灾粮,致使兰县饿殍遍野,这道罪名一旦落在刘重谦身上,那么他定会被官家降罪,遭世人唾骂。
届时,天下人便是知道她杀了刘重谦,或会认为他死有余辜。如此一来,死局可解。
裴闻铮将她的神情看在眼中,眼中浮起数分赞赏之色:“想明白了?”
谢珩与宋含章眨了眨眼,二人皆是一头雾水。
想明白什么了?
“嗯。”许鸣玉望进他眼中:“但裴大人为我百般筹谋,用心良苦,不知你想让我做什么?”
谢珩闻言,眉毛挑得老高,他转过身,没好气道:“许小娘子,你一介孤女,有什么值得裴大人图谋的?”
“替我查案。”裴闻铮声音不高,但足以打断谢珩的话。
谢珩猝然回头看向他,神情中尤带着数分震惊。
“赈灾粮案背后,尚有一位高权重之人未曾露面,待我回到京城,便会处处受限,”裴闻铮的视线落在那张棋盘上:“你是女子,京城中人自视甚高,轻易不会注意到你。有些事,你去做会方便许多。”
“我答应你。”许鸣玉闻言,想都未想便应了下来。
宋含章旁听了许久,此时才开口:“大人,刘重谦的案子只要细查,迟早会查到许小娘子。倘若她随您回京,还未等赈灾粮案真相大白,州府便下令通缉,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谢珩应声附和:“含章说得不错,且她一个小娘子,常伴您身侧于声名有碍……”
“那便......”裴闻铮的视线落在身前的玉佩上,声音极轻如同梦呓一般:“换个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