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鸣玉似听见什么可笑之言,她执着匕首,刀刃轻轻拍了拍刘重谦的面颊,如愿瞧见他紧紧闭上了眼,心下快慰。
冰冷的刀刃贴着脸颊,刘重谦只觉得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许鸣玉笑得恶劣:“莫非,你在等你那忠心的仆从前来救你?”
刘重谦的心直直下坠。
“你猜我方才为何要将那壶烈酒拿出去?”手中匕首一翻,许鸣玉反握住刀鞘,豁然起身向刘重谦身上刺去。
刘重谦此刻发不出什么声音,喉间嘶哑着,便是呼救都难。
匕首距离他胸膛一寸之处时,许鸣玉止了动作,她神情很是有些癫狂,看着刘重谦重重喘息,她开口:“怕了?”
刘重谦早已没有力气回答,但房中突然出现一股难闻的尿骚味。
许鸣玉无声笑开:“你也有今日,你也有今日!”
刘重谦眼角淌下泪来,他眼神空洞,似有无限悔恨。
许鸣玉重又矮身坐下,她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刘重谦,你为何要杀我父亲?”
刘重谦睁着眼,眼珠子一动不动。
许鸣玉恨极他这副模样,仿佛他才是死了亲人的苦主一般。
手中匕首一翻,许鸣玉抬手狠狠扎穿了他右手手掌。
饶是饮下了带有麻沸散的酒,他此刻察觉不到深刻的痛意,但那足以令肝胆俱裂的恐惧,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喉间溢出一声低嚎,他面上肌肉都在颤抖,一双眼中已满是血丝,冷汗肆意滚落。
许鸣玉利落地拔出匕首,冷眼看着他血肉模糊的手:“你杀我父亲,叫他满腔抱负再无处施展,我先废你一只手,不过分!”
刘重谦呼哧呼哧地喘息着,久久不能平复。
许鸣玉将血迹随意擦在他簇新的衣裳上,匕首朝下对准了他的肩膀,神情宛若恶鬼:“你为何杀我父亲?”
刘重谦仰面躺在床榻上,脑袋缓缓摇动,口中不成字句:“我......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你不是有意要杀我父亲的?”许鸣玉双手紧握着刀鞘,染着血的指骨都泛白。
“是......”
“你撒谎!”
刘重谦眼神急切:“百工......衣裳......换了......”
“此言何意?你说清楚!”
“怀山......衣裳......”
许鸣玉略一思索,随即拼凑出一个荒诞的真相来:“你本想用来祭那堤坝的,是一名百工,但我父亲与他换了衣裳,你杀错了人?”
刘重谦缓缓合眼,艰难点头。
许鸣玉神情有片刻僵硬,少顷,她惨笑出声,仰头的瞬间,她眉心微蹙,两行泪无声落入鬓角。
刘重谦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看向她的眼神宛如从前一般慈爱。
他在求饶。
终于笑够了,许鸣玉低下头,五官紧紧皱在一起,双手仿若无处安放一般:“荒唐,太荒唐了。”
“鸣玉......”刘重谦轻声唤她:“对......对不住。”
许鸣玉心下冰冷,她抬手擦干眼泪,鲜血污上她的面庞:“刘重谦,你这么说,心中罪责可能减轻些?”
她缓缓上前,一字一顿道:“那些百工也是有爹生娘养的,你倘若信奉鲁班秘技,何不将自己活埋进堤坝,成就这一番丰功伟绩?旁人的命,便不是命?”
私心昭然,刘重谦说不出一句话来。
许鸣玉心中气急,又是一刀狠狠扎在他肩膀之上,裂骨声在房中响起。
刘重谦惨烈的痛叫声全然被压在喉间,他双腿不安地挣扎,躯体早已紧绷。
许鸣玉踩着他的肩膀将匕首拔出来,语调平静:“如今你犯在我手里,可曾体会到我父亲被你杀害之时的绝望?”
刘重谦喉间呜咽着,热泪落了满面。
许鸣玉摇了摇头:“倘若你不曾心存侥幸,以莫须有的罪名毁我父亲官声以求自保的话,便绝无今晚我亲手杀你之事。”
“要怪,便怪你自己,贪心不足。”许鸣玉将匕首置于烛火之上,任由火焰灼烧过刀刃,随即双手紧紧握住,在刘重谦骇然的眼神中,深深扎进他的喉间。
热血霎时便溅了她满面。
刘重谦圆睁着眼,起初身子还拼命挣扎,喉间如同破了的瓦罐,叫风一吹便瓮瓮作响,再后来,便没了动静。
鲜血渗进被褥,须臾便凉透了。
许鸣玉克制住浑身的颤意,将匕首取下收入怀中。随后又扯下房中的帷幔,一头放在地上,一头放在床榻上。
做完这些后,她将残烛自烛台上取下,沉着眼看了刘重谦片刻,抬手便将残烛扔在帷幔之上。
眼见火舌向床榻上蔓延,许鸣玉将面纱仔细戴好,拉开门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快步绕过廊庑,走到前院。
几名龟奴说笑着正朝此处而来,许鸣玉趁人不注意,闪身藏身在了假山之后。
夏日的风,此刻竟然透心的冷,许鸣玉双手紧握,欲以此来抵挡身体中的那阵严寒。
不多时,她如愿得见后院燃起火光。
一声尖叫打破深夜寂静:“走水了,来人啊!”
许鸣玉浑身打着摆子,她探出视线,眼见竹园中的小厮龟奴们,都拎着水桶向后院奔去,见四下无人 她才从假山中走出来,往门口跑去。
脚下尚有些发软,转了个弯儿瞧见门扉,她心中突然燃起数分希望。
眼见门闩就在眼前,许鸣玉迫不及待地伸手,指尖几要触及之时,身后突然有劲风至!
来人扑向她的背脊,许鸣玉躲闪不及,后脖颈被人牢牢抵住,按在门上。
丁海咬牙切齿:“许鸣玉!”
额头重重磕在门扉上,许鸣玉顿时头晕眼花,身体中的气力悄然散去。
求生欲使然,她缓缓睁开眼,右手撑着门扇,挣扎起身。
丁海瞧见,狠笑一声,他大力扭过许鸣玉左手手臂,反剪在背后。
脱臼的痛意清晰传来,许鸣玉紧咬着下唇,竭力将声音咽下。
“你竟敢杀了刘大人?”丁海松开她的肩膀,右臂绕去她身前,狠狠勒住她的喉咙,恶狠狠道:“那你今日便为他陪葬吧!”
许鸣玉呼吸困难,右手下意识被去掰他的手臂,但丁海到底是习武之人,这力气怎是她能对抗的?
脖颈上的力道越来越大,眼前视线骤然变得模糊起来,许鸣玉面色涨红,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下。
尖利的指甲抠进丁海的手臂,他似毫无所觉一般,只发狠地勒住她的脖颈。
许鸣玉奋力挣扎,无果。
她仰着头,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双眼几乎已不能视物,濒死之际,许鸣玉有些后悔没能瞧一眼今晚的夜空,不知是否是漫天星辰。
少顷,手臂无力垂下。
听觉仍在,她先听见了风声,然后是后院救火的嘈杂之声。
心跳渐缓。
再后来,她听见了清晰的马蹄声。
有人自远处纵马而来。
裴闻铮眼中映着竹园冲天而起的火光,他眉间冰雪深覆,声音中尤带着几不可查的仓皇:“许鸣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