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中,周湛眼神霎时锐利,少顷,他冷笑一声:“裴闻铮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蔺不为一时未曾听明白,他拧着眉眨了眨眼,一脸莫名。
周湛眼中是掩不住的讽刺之色:“还道他是良心未泯,原是功劳赠我,官家的雷霆之怒亦要我一人背负,他倒是全然置身事外。”
“您以为,裴大人是故意将这线索赠予您的?”
“显而易见!”周湛神情冷透:“如今有关舞弊案的所有线索与嫌犯皆在我刑部,我便是推诿也无用。既如此,那我势必要与忠勇侯正面对上。”
而忠勇侯是官家近臣,与他对上,便是与官家对上。
“且今日能擒获荣泰,要说没有裴闻铮的手笔我是决计不信的。这样一来,我反而还承了他的人情。什么为亲妹妹记下一功,想来尽是托辞!”
怎么算都是亏,周湛暗叹一声,随即再不开口。
蔺不为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便也不再出言打扰,马车顺着官道缓缓往城门驶去。
……
春樱尚在后怕之中,她从包袱中取出一块干净的手绢,欲为许鸣玉包扎脖颈上的伤口。
宋含章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递过去:“这是上好的金创药,应是对小娘子的伤极为有用的。”
春樱接过:“多谢。”
许鸣玉仰着头,想起什么,她低声道:“方才多亏宋大人出言提醒。”
宋含章先是一愣,随即才想起那句“去竹园品酒”的话,他摇摇头:“还是小娘子聪慧,从寥寥数字中,便能明白我话中隐意。”
竹园,罗浮春。
分明指向她在兰县竹园,以罗浮春为饵,伏杀刘重谦之事。
那晚还发生一件事,便是裴闻铮夜奔回兰县来相救于她,宋含章紧要关头喊出这句话,自然是告知她援兵已至。
许鸣玉对他这句略显直白的恭维并未作何反应,只微微一笑。
一旁的春樱扯开许鸣玉脖颈上与血肉黏在一起的手绢,只见伤口深入皮肉,形成不大规则的一个血洞。春樱是咬着唇瓣强自忍着,这才未曾心疼地落下泪来。
许鸣玉拍了拍她的手背,方才与荣泰一番对峙,她此刻已是疲惫得很了,已无力气再多说什么,只真情实意地夸了她一句:“我们春樱,甚是勇武。”
春樱的面颊瞬间通红:“我哪有您说得那样好!”
“怎么没有?”
任由春樱上药,许鸣玉将额头靠在车厢上,不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今儿这马车格外平稳,一丝颠簸也无。
许鸣玉再次醒来时,一行人已然通过了城门盘查,驶入京城了。
对于这架出尽风头的宝马香车,京城中人便没有不认识的,道旁尚有百姓指指点点,小声议论这柳家为何又折返回京了?
心知马车惹眼,许鸣玉便在离裴府极近的无人巷道下了车,临了不忘吩咐吴家兄弟寻个地儿,悄悄将马车卖了去。
三两步绕到裴府后门,春樱轻叩门扉,少顷便有小厮前来应门,瞧见二人,忙将人放入了府中。
这小厮自然是裴闻铮的人。
许鸣玉快步往院中行去,想起什么,回身望向身后那名小厮:“这几日,夫人可曾来过院中寻我?”
小厮恭敬开口:“有过一回,但被大人撞见,设法挡了回去。”
“夫人便不曾起疑?”
“小人不知大人是如何与夫人说的,此后夫人与老爷,倒是不曾问过您的行踪。”
许鸣玉闻言,稍稍有些诧异,但相安无事自是最好:“夫人人在何处?”
小厮略一思索:“此刻应当在祠堂。”
“祠堂?”
“是。”
裴家祠堂中,柳婉容一身素服跪在蒲团前,口中念念有词。
几日未见,她瘦了许多,面颊有些凹陷,眼中也失了华彩。
如天下所有记挂子女的母亲一样,这些日子她也过得不大好。
许鸣玉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脖颈上的伤重又用纱布裹好,看着倒不如方才骇人。
她走到柳婉容身旁,躬身行了个礼:“母亲。”
柳婉容缓缓睁开眼,瞧见许鸣玉的瞬间,眼膜一红,她挣扎起身,随即握住许鸣玉的双手:“云枝,你回来了。”
许鸣玉不知裴闻铮是如何与她说的,闻言只轻声应了一句:“叫母亲担心了。”
“为了云霄,你受苦了。”柳婉容瞧见她脖颈上的纱布,抬手轻拂上:“这是怎么伤得?”
“不慎被树枝刮伤了,”许鸣玉随口扯谎:“已上过药,过几日便好了。”
“这几日在寺中日日诵经祷告,你都瘦了。”柳婉容心疼道。
许鸣玉心下顿时了然,莫非裴闻铮对柳氏谎称自己是去寺中为裴云霄祈福的?
她并未接话,只搀住柳婉容:“这几日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祠堂阴寒,母亲若是感染了风寒便不好了。”
柳婉容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一瞬闪过许多情绪。
许鸣玉见状,心下顿时一沉:自己难道说错了什么?
柳婉容握着许鸣玉的手悄然一松,她转眼看向蒲团:“云霄如今尚未平安,我歇也歇不下,吃也吃不下,唯有在此处才能感受到片刻安宁。”
“我回程途中听闻,刑部侍郎周湛今晨在京郊破庙擒获了泄题案的祸首。”许鸣玉安抚一笑:“若真如传言所言,那舞弊案想来也快有定论,届时母亲便能与云霄相见了。”
柳婉容精神一振:“果真?”
“千真万确。”
夏月在旁亦是惊喜非常:“夫人,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柳婉容忙双手合十,朝着香案上供奉的牌位拜了又拜,口中喃喃:“多谢列祖列宗保佑!”
许鸣玉敛下眉眼。
……
自祠堂回房的路上,许鸣玉眉心微微蹙着,春樱见状,不解道:“小娘子您在想什么?”
“我觉得柳氏方才似乎在出言试探,”许鸣玉抬眼,只见已经到了裴府的岔路口,往右便是裴闻铮的院子,她远远望去:“不知裴大人可曾回府?”
春樱气鼓鼓:“裴大人分明与您约定来援却食言,幸而今日周大人来得及时,否则您怕是凶多吉少。”
许鸣玉不以为意:“我与周湛素无交情,又未曾将计划告知,你以为周湛是碰巧来的?”
“您是说……”春樱沉思片刻。
“但这计划太过顺利,所有的一切都按照计划有序推进,一点岔子也不曾出过,”许鸣玉抬眼望向不远处那间院子,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顺利的有些……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