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鸣玉伤了脚,今日便未曾出门,只由春樱搀着在书案前落座,她执起一支毛笔蘸满墨汁,笔尖悬于宣纸之上。
她心下有惑未解,故而便将已经寻得的线索写在纸上,供自己推敲。
春樱站在一旁替她研墨,眼见墨汁足够了,她轻轻放下墨锭,探头看去,只见宣纸上密密麻麻落了许多笔墨,但她不识字,一时倒是不知她究竟写了些什么。
直到将所有的线索都写于纸上,许鸣玉才放下笔,她眉心微微蹙着,神情并不轻松。
春樱见状,端去一盏茶水:“小娘子喝口茶,先歇歇。”
许鸣玉抬手接过,捧在手中也不喝,少顷她抬眼:“裴大人今日应是去大理寺上值了吧?”
“应是去了,我晌午去厨房为您取饭菜时,听见厨娘提起自今日起,晌午不必再向裴大人院中送饭了。”
“那便好。”许鸣玉眼中落着些笑意:“刑部的周侍郎手段亦是了得,他或是能查到些咱们未曾查到的线索。”
春樱神情有些凝重:“可忠勇侯素来得官家信重,若是这舞弊案当真与忠勇侯世子有关,您以为官家会下旨降罪吗?”
“春樱,你可知官家为何信重忠勇侯府?”
“不知。”
“只因当今官家并非太后亲生,而太后出身永昌侯府,与忠勇侯府素有嫌隙。”见春樱面露不解之色,许鸣玉耐心为她解释:“先皇驾崩后,年幼的官家登基,章太后垂帘听政,把持朝政数年之久。官家及冠后,太后才放权。想来官家也十分忌惮她,故而亲政的这些年也培植了自己的势力,拉拢了从前与永昌侯府交恶的豪族,以稳固皇位。”
许鸣玉看着宣纸上“章太后”的名讳,弯唇一笑:“官家自然会维护忠勇侯府,但你说章太后若是知晓此案与忠勇侯世子有关,她会如何?”
春樱闻言,顿时恍然大悟:“那您为何不将此事告知裴大人?”
许鸣玉面上笑意渐盛:“他素来高瞻远瞩,怎会想不到这一点?”
房中,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院门处突然有了些动静。
春樱顿时手忙脚乱。
许鸣玉镇静许多,她笑意敛尽,随即伸手将一旁空白的宣纸扯过来,盖在笔墨之上。
确认一个字都未曾露出来,她才抬眼看向门扉。
少顷,夏月搀扶着柳婉容走进来。
柳婉容面色有些憔悴,这几日似乎瘦了许多,锦袍穿在身上已有些松垮。
许鸣玉打眼瞧见,心下不由惋叹一声,随即才瘸着一条腿站起身:“母亲。”
柳婉容忙上前扶住她:“你这丫头,怎么伤了腿也不来与我说一声?”
许鸣玉瞧见她眉眼中真真切切的关心,心下一暖,柔声道:“我知道母亲这几日正为云霄忧心,我不过小伤而已,倘若与您说了,您少不得再为我操心。”
柳婉容闻言眼眶一红:“你这孩子……”
“母亲放心,兄长今日已官复原职了。”许鸣玉替她擦去眼底的泪:“他定会还云霄一个清白的。”
“好,好!”柳婉容闻言,精神顿时一振。
夏月上前来搀她:“夫人,您这下当是能安心了吧?”
柳婉容眼中泛起几分笑意:“云霄虽然不如虚怀博学广识,但他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他绝不会做出舞弊这样的事来。”
“您耐心些,”夏月轻声细语:“大爷若是有什么好消息,定会前来告知您与老爷的。”
柳婉容心下稍安,她这几日未曾歇好,在许鸣玉院中稍坐了会儿,便没了精神。
夏月见状,与许鸣玉辞别后,搀着她回主院走去。
许鸣玉见二人走远,将那纸笔墨重又抽出来,摆在身前细细端详。
倘若此前查实的线索不假,秦伯谦确实假借宴席之名,灌醉了李广誉得到了试题。
但吴谋自侯府小厮手中买来的手迹,凭上头的落款,也可证明确实是秦伯谦的手迹无疑。
可自书院中寻得的那纸笔墨,字迹却与秦伯谦的不同,除非有人捉刀,否则将试题透露给裴云霄的,绝非忠勇侯府。
且许鸣玉已然查清,秦伯谦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前些时日还为烟花柳巷的女子赎了身,带回了府中。
而裴云霄与之算不得熟识,更不曾交恶,无论如何,秦伯谦都不该将试题告知于他。
想到此处,许鸣玉红唇紧抿。倘若此事并非忠勇侯府所为,那这背后之人究竟怀着什么目的,要假借舞弊案,一举将忠勇侯府与裴闻铮一网打尽?
时间悄然而逝,至府中掌灯之际,许鸣玉还未曾想到个所以然来。
笔梢墨汁已然干涸,她将笔置于砚台之上,口中轻舒一口气。
抬眼时,却见春樱不见了踪影,而裴闻铮却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
许鸣玉眸光一滞,少顷,她开口:“裴大人何时来的?”
“有一会儿了。”裴闻铮信步走进房中,随即在她对面的圈椅中落座:“见你想事情想得入神,便未曾相扰。”
许鸣玉垂下眼睫,鬓边一缕青丝落在身前,她拿起手边的火折子,将灯盏中的烛火点燃。
“在想案情?”裴闻铮敛衽拎过一旁的茶壶,替自己斟了杯冷茶。
“嗯。”许鸣玉将朱色灯盏放下,下一刻烛火朦胧照来:“裴大人今日可有获益?”
裴闻铮唇边抿着一缕浅笑:“无。”
许鸣玉闻言看向他,却见他神情坦然,丝毫不似作伪。
“那云霄境况如何?”
“没受罪,”裴闻铮仰头饮下一盏冷茶,左手掌心处已换了纱布:“你尽可转告柳氏,请她放心。”
许鸣玉凝着他,恍然间察觉昨夜窥见的那个脆弱无措的裴闻铮已然不见,此刻端坐在此处的,是往日里覆着假面的那个人。
他运筹帷幄,寻常人难见其真心与情感,示于人前的,唯有疏离。
许鸣玉与他相识数日,本以为自己也算了解他的秉性,但如今瞧来,并不尽然。
许鸣玉并不欲在此事上纠缠,她从屉中取出那张名单,指节轻点着上头的名字,她抬眼看向裴闻铮:“大人以为,这书信是何人送予云霄的?”
裴闻铮静静回视:“你怀疑何人?”
“名单上足有二十余人之多,逐一排查费时费力,”许鸣玉抿唇而笑:“我倒是有个法子,却不知此人会不会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