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日去那间酒肆,寻掌柜的打听了,”牡丹拎起茶壶替许鸣玉斟了杯茶,将茶盏放在她手边:“掌柜称如今城中百姓糊口尚且艰难,这些时日极少有人去沽酒。便是那些衙役,也不过沽些寻常的酒解解馋,如罗浮春这样好的酒,酒肆中仅有两坛。”
“够了,”许鸣玉将药材用油纸包住,随即站起身:“不知那间酒肆在何处?”
“便在兰县城西,距离兴安客栈不远。”
“多谢。”许鸣玉朝她感激一笑。
“你与我客气什么,”牡丹赧然道:“你现下腿脚不大方便,我不过跑了几趟腿罢了,可当不得你这句谢。”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牡丹这才同她告辞。
目送牡丹撑伞走远,许鸣玉拎着药包原地站了会儿,随后绕出桌案,将卧房的门紧紧阖上。
做完这些,她于风雨声中转身走向屏风后,只见那儿不知何时摆了只红泥药炉,吹燃火折子将木柴点燃后,许鸣玉将药包中的药材一股脑儿倾倒入药炉中。
木柴燃烧,有细微的声音在房中响起,她抱膝坐在药炉旁静静候着。
火焰安稳,火光映在许鸣玉平静无波的瞳孔中。
不知等了多久,她起身将熬成的漆黑药汁倒在碗中,一股苦味顿时扑面而来。
轩窗内,竹帘被风吹动,一声声地磕着窗棂。
许鸣玉在桌案旁坐了许久,直到碗中热气消弭,她才伸出手缓缓端起药碗凑至唇边。
一股苦涩钻入鼻中,她的眉心隐隐拧紧,挣扎少顷,她将心一横,闭着眼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
傍晚时分,牡丹端着饭菜来到许鸣玉卧房外,只见房门紧闭。她抬手敲了几下,久等不到人来应门。
又等了片刻,牡丹眼中稍有些疑惑,她只得端着饭菜转过身走下台阶。
想起什么,眼中疑惑渐渐消散,她抿着一丝笑意,心道:“看来小娘子今日调制的药包起效了,也罢,就让许小娘子多睡会儿吧。”
今日这雨与往日不同,淅淅沥沥直下到半夜才歇,夜空中乌云散去,月牙隐现。
裴闻铮的卧房中,烛火未熄。
他独坐在棋盘前,一手执白,一手执黑,正与自己对弈。
谢珩将几要燃尽的残烛换成新烛,眼见棋盘上尚未分出胜负,便出声劝道:“大人何不早些休息??”
“睡不着。”棋盘上缓缓落下只黑子,裴闻铮又执着只白子在手。
棋局,隐隐有倾向黑子的趋势。
“您还在想许大人的案子?”谢珩将烛台端近一些,烛光将裴闻铮与棋盘整个儿拢在其中。
裴闻铮摩挲着手中的白子,闻言低低应了一声:“嗯。”
“可有眉目?”
“无。”裴闻铮伸出手,修长的指骨夹着白子悬停在棋盘上。
谢珩凑近看了眼棋局,笑道:“这盘棋,倒是黑子的胜算较大一些。”
裴闻铮抬起眼看向谢珩,眼神中无甚情绪。
谢珩一怔:“属下说错了?”
“非也。”裴闻铮又思索片刻,这才落下白子,这一手极为刁钻,一下便将白子的局面盘活了!
他收回手,神情意味不明:“但我不想让白子输。”
谢珩眨了眨眼,不理解为何他分明是在与自己对弈,却还要让黑白子分个高下。
“谢珩,”裴闻铮将棋局上死透了的黑子取下,置于棋篓中,正色道:“去替我办一件事。”
“大人请吩咐。”谢珩敛下思索之色,神情肃然。
烛火微微跳动,只见棋盘中黑白子泾渭分明。
刚下过雨的夏夜透着一丝凉意,但第二日旭日初升之时,那丝凉意便随露水蒸腾,很快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裴闻铮是被人吵醒的,他昨夜睡得晚,此刻眼底还有着深深的疲倦。
在床榻上坐起身,牡丹惊慌失措的声音传入耳中,他眉心霎时拧紧,随即起身从屏风上取下外袍披在身上,缓步上前拉开了门。
牡丹瞧见他的身影,一瞬间便如同瞧见了救星一般:“裴大人!”
声音还带着些喑哑,裴闻铮走出门:“发生何事了?”
“是许小娘子。”牡丹快步而来,先行了礼,这才站起身,急切道:“从昨日傍晚起,许小娘子的卧房便大门紧闭,无论我如何拍门,均无人来应。我担心......我担心......”
尚未等她说完,裴闻铮的眼神一下锐利,他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吩咐门前护卫:“你二人,随我来!”
“是。”
牡丹匆忙赶上。
裴闻铮快步绕过廊庑,衣袍下摆被风扬起。
几人到得许鸣玉卧房前时,只见房门依旧紧紧阖着,房中并无一丝声响,寂静得便如无人居住一般。
“将门给我撞开!”裴闻铮不错眼地看着门扉,扬声下令。
他退后几步,两名护卫快步上前,默契地一脚踹在门上。
力道之大,房中门闩顷刻间便裂成两段,门扉顿时大开。
“你二人在此候着,不必进来。”裴闻铮的视线中并无许鸣玉的身影,他神情微冷。
信步走近,正要提步迈入门槛,房中响起一道满是不敢置信的声音:“裴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裴闻铮脚步一顿,眉间冰雪渐渐消融。
他站在门外,并不去寻许鸣玉的身影,只拧眉问道:“方才牡丹来寻你,你为何不应门?”
许鸣玉似乎有些赧然,她声音有些低:“我前些时日未曾睡好,不曾想昨日午后的一觉竟歇到现在,叫牡丹担心了。”
牡丹这才松了口气,又思及这场乌龙本就是由自己引起,忙开口致歉:“小娘子没事便好,裴大人对不住,是我草木皆兵了。”
“谨慎些总是好的。”他声音平静,语气中听不出丝毫责怪之意。
见许鸣玉好端端在房中,裴闻铮不便入内,便领着护卫转身离去。
见人走远,牡丹走进房中,瞧见许鸣玉尚未褪下昨日的衣裳,面上还有浓重的睡意,心中更是过意不去。
许鸣玉瞧见她的神色,笑道:“并非什么大事,你不必如此。”
“您可要再睡会儿?”牡丹上前,替她掖了掖锦被。
“嗯。”许鸣玉无力地阖上眼,眉心拢着一丝不适。
牡丹见状,便转身退出卧房,门闩已断,她只得将门半掩。
房中重又归于寂静,又躺了会儿,许鸣玉这才翻身下床。
她缓步来到屏风后,端起药炉。
唇边抿着一丝笑意,她缓缓抬眼,语气中有释然、有欣喜:“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