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几笔莽山雾霭
——青衣三行·第三百二十八篇(2021-08-18)
山峦在云海练习起伏
松枝蘸墨狂草峰林 我的呼吸
是唯一未盖章的拓片
【诗生活】
我把笔尖探出云海,像把一支旧毛笔伸进牛奶。山峦在底下练呼吸,一上一下,把云雾当琴键踩;松枝蘸了墨,乱写狂草,峰峰岭岭全是它甩出的飞白。我呼出的那口白气,刚好落在最险的山脊——没盖章,没收尾,像一张偷偷带走的拓片,只等风来替我落款。
【诗小二读后】
《书写几笔莽山雾霭》—— 一次与莽山云雾的温柔相遇
读这首小诗,仿佛被诗人云想衣轻轻牵着手,带到了莽山之巅一个安静的清晨。眼前不是教科书式的风景画,而是一场山、雾、人之间无声的对话,温柔又带着点倔强。
山在“练习”,云海是它的舞台: “山峦在云海练习起伏”—— 这一句太妙了!它让沉默的山峦瞬间活了过来。想象一下,连绵的山峰,像一群刚睡醒的孩子,在柔软厚实的云海棉被里,一遍遍地练习着伸懒腰、起伏呼吸。云海不是静止的背景,而是流动的、有生命力的舞台。这“练习”二字,带着一种笨拙的认真,一种新生的律动,让人忍不住屏息,看它们下一次会怎样温柔地“伏”下去,又怎样充满韧劲地“起”来。这哪里是写景,分明是写一种生命的姿态。
松枝作笔,峰林是狂放的草书: 接着,目光被牵引到近处——“松枝蘸墨狂草峰林”。诗人把松树的枝桠想象成一支饱蘸浓墨的毛笔。雾气缭绕中,那些苍劲的松枝伸展的姿态,不正像书法家挥毫时遒劲有力的笔锋吗?而远处层叠的峰峦,在云雾的掩映下,轮廓时隐时现,线条奔放不羁,像极了书法中那酣畅淋漓、一气呵成的狂草。这“蘸墨”的想象,让山间的湿气和松树的苍翠都化作了墨色,整个莽山变成了一幅正在挥毫泼墨的巨幅卷轴。你能“闻”到那墨香(松香)吗?
我的呼吸,是天地间最真实的印记: 最触动心弦的是最后一句:“我的呼吸 \/ 是唯一未盖章的拓片”。置身于这宏大、流动、充满艺术感的自然杰作之中,“我”的存在感似乎被压缩了。山有云的拥抱,峰林有松枝的“书写”,它们都像是被“盖章认证”过的自然艺术品。唯独“我”的呼吸——这最细微、最原始、最真实的生命律动——是唯一“未盖章”的存在。
“拓片” 这个意象太精准了。拓片是复刻的痕迹,是历史的印记。在这里,诗人的呼吸仿佛成了这场盛大“书写”的唯一见证,一个未被人工痕迹(盖章)污染的、纯粹的生命印记1。它渺小(只是一缕气息),却又无比珍贵(唯一、未盖章),是此刻鲜活存在的明证。
它带着一点点的疏离感(“唯一未盖章”),又带着一种融入其中的安然(能感受到并描述这一切)。这份呼吸,是作为过客的“我”,与这片莽山雾霭之间最私密、最无法复制的连接。
换个角度看,这首诗像什么呢?
像一次深呼吸:在山顶,面对浩瀚云海和起伏山峦,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那一刻,世界安静了,只剩下山的律动、雾的流动和自己心跳呼吸的声音。
像一张未完成的写生:画家用寥寥几笔勾勒出山峦的轮廓(起伏),用狂放的笔触涂抹出峰林的筋骨(狂草),而画纸角落不小心留下的一抹呵气水痕,就是那“未盖章的拓片”——呼吸的痕迹。
像一首无言的小调:山峦起伏是低音,松枝摇曳是顿挫的节奏,峰林是绵延的旋律线,而呼吸,就是那穿插其中、似有若无的、最真实的人声哼鸣。
所以,读这首诗,不必去深究太多典故或技巧。它最动人的地方,就在于这份“在场感”。 它邀请你一起,站在那云雾缭绕的山巅,感受山的“练习”,看松枝“书写”狂草,然后,静静地体会自己那一缕温热的气息,如何在宏大的自然面前,成为最独特、最私密、也最真实的生命回响。那份未被打扰、未被定义的“呼吸”,或许就是我们每个人在世间最本真的存在印记。
【茶余饭后】
云海是块没铺平的白绢,山峦藏在里面,正偷偷练习起伏。一会儿把峰顶探出来像支蘸了墨的笔,一会儿又沉下去,让云絮漫过腰际,活脱脱一群在纸上打滚的墨团。风来的时候,绢布被吹得轻轻晃,那些起伏的影子也跟着动,倒像是谁在幕后摇着纸偶,把莽山的轮廓演成了出默剧。
松枝最是性急,扯过雾霭当墨汁,在峰林间龙飞凤舞。斜斜的枝桠扫过云团,拖出长长的墨痕;遒劲的老干往空中一戳,便落下个浓墨重彩的点。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细看竟都是峰林的模样 —— 有的像剑,有的像佛,有的像藏在云里的兽,全是松枝趁着雾浓,偷偷刻下的暗号。
我的呼吸混在雾里,一呼一吸都带着湿意。刚吐出的白气还没站稳,就被风揉进了松枝的墨画里,成了道浅浅的痕。这痕没被云盖章,也没被山收走,就那么悬在半空,像张谁都认得出的拓片,记着我站在这里的温度,记着雾霭如何漫过睫毛,记着松枝的笔锋扫过脸颊时,那阵带着松针香的痒。
山还在云里练起伏,松枝的狂草越写越急,我的呼吸拓片也跟着雾霭慢慢游。原来莽山的雾从不是静止的画,是山峦在演,是松枝在写,是每个闯入者的呼吸,都能添上的那笔活色生香。
【遇见三行诗】
云想衣的《书写几笔莽山雾霭》如同一卷被山风摊开的生宣,在云海的起伏与松枝的狂草间,拓印着人与自然未完成的契约。以下从三个维度,以晨雾濡湿睫毛般的日常语言,解读这首三行诗如何唤醒我们血脉里的山水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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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云海的呼吸课:山峦的永恒练习
1. “练习起伏”的生命律动
山峦本是无意识的自然存在,诗人却赋予其“练习”的主动性——仿佛莽山是位修行千年的老僧,每日以云为蒲团,重复打坐与起身的禅修。这让人想起祖父晨练太极拳的背影:他模仿山势起伏的腰脊,在公园雾气中与远山形成隐秘共振。
2. 雾霭的教学意义
自然现象 人生投射
云海淹没山脊 时间抚平伤痛的温柔过程
峰顶时隐时现 记忆在岁月中的选择性闪回
正如我们晾晒衣物时,看布料在风里鼓荡又垂落——每一次舒展都是山峦在胸腔内的微型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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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松墨狂草:自然的即兴创作
1. “蘸墨狂草”的生态艺术
- 松针的笔锋美学:湿润松枝扫过雾气的轨迹,恰似书法家挥毫时的飞白。那些被虫蛀的斑驳墨点,原是山岚盖在峰林画卷上的闲章;
- 风的腕力控制:狂草的精髓在于不可预测的笔势,正如山风突然转向时,整片松林突然在崖壁写下巨大的“之”字——像极了孩子用拖把蘸水在院子涂鸦,母亲却从歪扭线条里认出银河图谱。
2. 峰林的纸页哲学
载体雾霭流动 --> 笔墨松枝摇曳
创作过程 --> 覆盖又显现山骨
未完成性 --> 邀请人类参与续写
当你在车窗呵气作画,指尖划过的水痕与远山松影忽然贯通——原来每片玻璃都是莽山借给你的便携宣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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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呼吸拓片:未盖章的存在宣言
1. “未盖章”的开放性诗意
- 拓片的负空间美学:拓印本需用力按压,诗人的呼吸却轻如蛛丝。这种“未压实”的状态,恰似旧书页里夹的干花——既非鲜活亦非消亡,在标本态里封存着绽放的势能;
- 身体的山水认证:当我们的气息融入雾霭,鼻孔成了最原始的拓印工具。肺泡扩张时的白雾,与山间晨岚在显微镜下原是同种水墨。
2. 生命与自然的契约仪式
> 山峦起伏 = 大地胸腔的呼吸曲线
> 松枝狂草 = 植物界未寄出的情书
> 人类吐纳 = 行走的山水落款章
就像外婆蒸馒头时,锅盖缝隙窜出的白汽在厨房梁木留下晕痕——三十年后你突然认出,那正是莽山雾霭拓印在童年屋檐的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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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在肺泡里装裱山河
云想衣此诗如一卷未裁的宣纸——
> 所有被空调过滤的呼吸,
> 终将在某次深嗅里
> 触到
> 松枝狂草的
> 墨韵筋脉。
就像被晨光点亮的尘埃:
当你加班至凌晨推开窗的刹那,
夜色突然递来湿漉漉的请柬——
“速来认领
公元2021年某片雾霭
典当在
你第三根肋骨下的
山水活期存单。”
【遇见诗】
云涛漫卷时,群峰突然成了悬腕的笔架。黛色山脊在乳白宣纸上起伏顿挫,时而藏锋于雾海,时而露锋出巉岩——这哪是自然造物,分明是天地在即兴创作行草长卷。最老的迎客松斜出断崖,松针饱蘸露水与天光,在岩壁上挥毫:竖笔如斧劈,横皴似刀裁,撇捺间甩出几道飞瀑的银钩。
我的鼻息混进山雾的吐纳。呼气在冷空气中凝成游走的白蛇,与松枝的墨痕共舞于虚空。那些林间蒸腾的、岩穴呼出的、溪流升起的雾霭,此刻都成了未干的墨汁。而我的呼吸是其中唯一带着体温的笔划,在群峰题款的间隙,悄悄添了行无墨的飞白。
当朝阳的朱砂印赫然盖在东天,整卷山水倏然装裱。唯留我呵出的那道白气,仍在绝壁间萦绕不散——它拒绝成为金石拓片里固定的图腾,宁愿作游移的题跋,在云与岩的婚书上,签下凡人易逝的姓名。
雾中书道笔记山形笔意:
跌宕峰峦是逆锋起笔的侧影
云海涨墨处 藏着天地未尽的笔锋
松墨玄机:
露水调浓淡 松针运枯湿
每滴坠落的松脂都是自然的压角章
呼吸留白:
呵气成雾的刹那
我在宇宙草稿纸按下无印的指纹
此刻立在山巅的人终于彻悟:所谓山水观者,不过是莽莽雾霭偶然凝结的标点。当松风翻动云海册页,那口消散的白气,原是天地狂草里最珍贵的——未完成的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