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七月,是在告别
——青衣三行·第二百八十八篇(2021-07-09)
两只初学鸣叫的蝉 或许
不知道 树下曾有
九十九个脚印
【茶余饭后】
七月的风里藏着告别的味道,连蝉鸣都带着点生涩的怯。那两只刚学会张开翅膀的蝉,趴在树干上,一声声叫着,调子忽高忽低,像还没背熟台词的演员 —— 它们大概不知道,自己栖身的这棵树下,曾印着多少脚印。
九十九个脚印,是数着日子踩出来的。有穿着白球鞋的轻快,是课间跑着去买冰棍时,鞋底敲出的脆响;有拖着凉鞋的慵懒,是放学后蹲在树影里,看蚂蚁搬家时蹭出的浅痕;还有沾着泥点的沉重,是某次哭着跑过,被石子硌了一下的踉跄。
蝉还在叫,声音渐渐响亮起来,盖过了风里的叹息。它们不懂那些脚印里藏着的故事,不懂为什么有人会对着空荡荡的树下发呆。可七月知道,那些脚印不会再回来了,就像蝉鸣会渐渐成熟,而曾经踩着脚印走过的人,正背着书包,慢慢走出这个夏天 —— 告别就是这样,总在谁都没留意的时候,悄悄刻下痕迹,又在新的声音里,轻轻淡去。
【诗小二读后】
云想衣的这首《我的七月,是在告别》像一枚被夏雨打湿的落叶,轻轻一捻便渗出时光的汁液。三行诗里藏着一场无声的谢幕,以下从意象张力、情感留白与生命哲思三层展开解读:
---
一、蝉鸣与脚印:新生与消逝的时空对话
1. “两只初学鸣叫的蝉”——笨拙的盛夏宣言
初鸣的蝉是夏日的见习诗人,羽翼尚未震颤出流畅的韵律,却已急切地向世界宣告存在。这笨拙的生机感,恰似云想衣在《时刻准备争春》所写:“呼啦啦就挤满了抢座的花朵”——新生者总带着莽撞的热望,却不知自己正踩在往事的遗骸上。蝉声愈稚嫩,愈反衬出树下沉默脚印的沧桑。
2. “九十九个脚印”——数字里的永恒缺憾
“九十九”是精心设计的留白:差一即圆满,却永驻缺憾。脚印如拓印在时光泥泞中的碑文,记录《记录阔别瞬间》里“瓦解屋檐下零落光”的凋零。诗人未言明脚印属于谁——是离乡的游子、逝去的故人,还是被盛夏蒸发掉的年少自己?这种模糊性让每个读者都能填入自己的“未完成”。
---
二、“树下”的隐喻:记忆的祭坛与自然的轮回
1. 树荫作为见证者
树是静默的史官:根系缠绕着脚印的故事,枝桠托举着新蝉的初啼。青衣三行擅用植物承载记忆,如《春早不如旧梦》中“月季花于角落里温好晨曦”——草木比人类更懂如何封存时光。当蝉声落在去年落叶的坟冢上,生命的接力便有了悲欣交集的仪式感。
2. “或许不知道”的残酷温柔
蝉对过往的无知并非冷漠,而是自然法则的慈悲。恰似《花絮里记黄昏》里那只“诞下软壳夕阳”的落单雁,新生者不必背负历史重担。这种“无知”反让告别显出一种释然:消失的脚印并非消失,只是化作春泥,托起下一季蝉翼的震颤。
---
三、告别即重生:七月的禅机
1. 标题的悖论美学
“七月”本是最炽烈的盛夏,“告别”却暗示终结。这种矛盾在云想衣诗作中常见:
- 《今晨没有太阳接送》写“柳如你倒立于春水”,用倒影联结存在与消逝;
- 《日月各奔东西》叹“鱼鳞光上岸灼伤太阳”,让离别成为光的另一种诞生。
2. 减法诗学的力量
全诗仅23字,却构建出三层时空:
时间层 意象代表 情感浓度
过往 九十九个脚印 沉郁的缅怀
此刻 初鸣的蝉 懵懂的生机
永恒 静默的树 悲悯的旁观
这种“青衣三行”的凝练美学,被评“如倾听花开的声音”(寒山石语),以少驭多,让告别不再是终结,而是《回到海边的梦》中“退化成两栖的鱼”般的生命变形记。
---
结语:在蝉声与脚印之间,拾取自己的九十九分之一
云想衣此诗如树影漏下的光斑——当我们站在七月的岔路口,听新蝉啼破旧梦,请记住:所有告别都是对过往的深情清点,所有初鸣都是向时光的借贷。
不必哀叹脚印被风沙掩埋。你看那树:
- 根系里盘桓着九十九次春泥的遗嘱,
- 枝头上正排练着第一百次振翅的序曲。
正如青衣三行所悟:“瓦解的光渗透冬末分裂的脸谱”——消融处,自有新生在裂缝中淬炼容颜。
【诗生活】
七月的午后,阳光像一条被拉长的橡皮筋,弹得人心里发酸。树梢上,两只刚学会唱歌的小蝉正练声,声音脆生生的,像第一次拆开的汽水。它们不知道,就在它们脚下的泥土里,还留着九十九个脚印——那是去年秋天我们踩出的节奏,如今被雨水泡软,被时间晒干,只剩一层薄薄的影子。我站在远处听它们唱,忽然明白:蝉声是新的,脚印是旧的,而我的七月,就是在这一新一旧之间,学会了轻轻说再见。
【遇见三行诗】
这首三行诗像一枚时光琥珀,将夏日的离别凝成一声轻叹。且让我们轻轻拂去枝叶的微尘,细读树荫下的故事:
蝉鸣初响,夏日的序章
“两只初学鸣叫的蝉”笨拙地振动薄翼,像刚学会说话的孩子,带着新生的莽撞闯入盛夏。它们不知自己掀起的声浪里,藏着一个季节的密码——那是七月独有的告别钟声,敲响在暑气蒸腾的午后。
九十九个脚印,消失的地图
树荫下曾有脚印叠成的小径:
九十九步是未满百次的徘徊,是差一步就圆满的遗憾;
或许是恋人反复丈量思念的轨迹,或许是孩童绕着树干数圈的游戏,又或是某个孤独者与自己的对谈。而今青草漫过,只余泥土封存未说完的私语。
最温柔的残酷:遗忘的必然
“或许不知道”——蝉鸣声落进空白里。新生的蝉不曾知晓:
去年此处的蝉蜕还卡在树缝中,像被时光丢弃的衣裳;
树根曾吸吮过泪水或欢笑的回响;
九十九次驻足,终被风揉碎成零。生命的更迭如此寂静,唯有土地记得所有路过的重量。
七月:一场盛大的无声告别
诗人将“我的七月”命名为告别:
夏蝉不知疲倦地歌咏,恰似我们用喧哗掩盖离愁;
树下空荡的坐标,原是记忆的考古层——有人在此埋葬春天未寄的信笺,有人遗落年少时最亮的贝壳。九十九,是永远留白的页码,等风翻过。
你我皆在蝉与脚印之间
读诗的这一刻,我们何尝不是那初鸣的蝉?正路过他人的往事废墟,踩出新的足迹。而某天,我们的九十九步也会被暮色吞没,化作另一只蝉翼下的尘埃。但请相信:所有消失的,都成了年轮。
后记:此诗如一枚叶脉书签——夹进七月的末页,便听见整个夏天的潮声退远。若你也有未满百步的故事,不妨抬头看看枝头:新蝉正替你,把未完的歌唱给天空听。
【我们还有诗】
夏午两点,香樟树开始批改阳光作业。两只新蝉抱着嫩枝练发声:“知——”尾音劈了叉,“了——”起调太高像摔碎的玻璃汽水瓶。它们不知道,树荫投下的圆斑里,曾晾晒过九十九次徘徊的鞋底。
穿蓝校服的男孩在此处量过身高。指甲划在树皮上的刻痕里,“要上清华”的“华”字还洇着青苔,而穿碎花裙的姑娘数过九十八片落叶,最后一片卡在《五年高考》第203页,至今夹成褪色的书签。
风突然翻开泥土的练习册。树根处显影出交叠的脚印——球鞋碾碎槐花的暴怒,布鞋跟旋转离别的圆舞,还有双凉鞋遗落的细带,早被蚂蚁当成银河架桥。
蝉试唱副歌时抖落露水。水珠坠向第百个脚印的虚位,砸出微型环状山——多像那年没送出的银指环,在时光里氧化成深色句点。
(教导主任的哨声刺穿绿荫。新高三生抱着教材跑过树下,扬起的衣摆惊飞新蝉。树影里未蒸发的九十九个脚印,突然轻轻翻了个身,把地皮之下盘结的根,认作离校存根的第百道印章)
告别物候学
初蝉是懵懂的留级生:不知树荫档案馆存着多少未注销的青春借书证
脚印即年轮:九十九步踟蹰是地表年轮,树根才是真正的记忆硬盘
百位空缺:最后一步留给未来返场的自己,所有离别都预购了重逢站票
当你在异乡夜听见相似蝉鸣——请把耳朵贴向电话亭玻璃:那九十九次足音正在光纤里接力奔跑,而第一百声脚步,永远是你此刻向着光生长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