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长生缓缓站起身,踱步到卦堂内侧那幅占据了整面墙壁、正在缓缓自行运转、散发着朦胧星辉的巨大星图之前。
星图中,无数光点明灭闪烁,代表着周天星辰,也隐隐对应着人世间的山河疆域、气运流转。
那清冷而神秘的光芒,映照着他此刻显得格外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尽智慧与沧桑的眼眸。
“我之所以收扶苏为徒,并非一时心血来潮,更非仅仅看重他身份的便利。
我要教导他的,不仅仅是强身健体、御气护道的武道功法,更是统御万方、平衡朝野的帝王心术,是心怀天下、泽被苍生的治国安邦之担当。
我要让扶苏,真正地成长起来,褪去那份因环境压抑而产生的些许优柔,拥有足够的实力自保,拥有足够的魄力决断,拥有足以看清局势、驾驭群臣的智慧。
让他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甚至是大秦所需要的、有能力接手并稳住这个庞大帝国的继承者。
而非成为一个在权力交接的黑暗时刻,被赵高、李斯之流用阴谋诡计轻易吞噬、含冤而死的牺牲品。
这,才是从根本上,对青龙计划进行釜底抽薪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因为青龙计划,是几个阴暗里的虫豸想出来的丧德取运之法。”
他的手指,指向星图中那片最为璀璨、似乎代表着大秦核心疆域的光点群落,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只要在大秦各地,不计成本、不避嫌疑地推动‘万民书院’的建设,授民以耕作渔猎之技,开启黎庶懵懂之智。
让大秦百姓不仅仅是被动地接受律法统治,更能明白春耕秋收的自然之理、百工制造的机巧之妙、秦律条文背后的相对公正与秩序。
让他们能够凭借所学,更好地吃饱穿暖,拥有改变自身命运的上升阶梯,拥有在这片土地上安身立命的实在根本。
当万民不再愚昧混沌,不再轻易被那些六国遗族和某些百家势力用简单的‘暴秦’、‘复国’等口号煽动利用;
当他们的日子,因为实实在在的技艺与知识,而有了看得见、摸得着的盼头和改善;
那些依靠‘反抗暴政’、‘光复故国’为精神旗帜来凝聚人心、招兵买马的势力,他们的根基,才会被真正地、一点点地动摇、侵蚀。
这,才是消除帝国自下而上隐患的根本之法,是我那徒弟破解青龙计划那广泛社会基础的第二步。”
“至于高月……”
逸长生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内堂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静室之中沉睡的焱妃。
“她是焱妃此刻无法苏醒的心结核心,是阴阳家内部极为看重的‘姬如’传承者。
她身上牵扯着燕国最后一丝正统的王室血脉,也必然牵扯着阴阳家内部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与谋划。
她现在留在阴阳家,对于刚刚解封、实力未复的焱妃而言,就如同一个活生生的、极具分量的‘人质’证据。
一个加上我以后,能让月神、星魂乃至东皇太一等人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对再焱妃再次下死手、或者彻底撕破脸皮的潜在筹码。
同时,她的存在,也是阴阳家与那些依旧在暗中活跃、推动青龙计划的残余势力之间,一道极其微妙、甚至可能是唯一的实质性联系。
甚至可以是一个被我故意摆出来、引诱某些人上钩的‘香饵’。
如果我们现在贸然把她‘救’出来,固然可能暂时缓解焱妃的心结之困,前提是她能立刻醒来并接受。
但这样做却极有可能打草惊蛇,让隐藏在更深处的毒蛇彻底缩回洞中,潜伏得更深。
也断了我们,或者其他有心人,顺藤摸瓜、借此看清整个青龙计划最后、也是最核心部分全貌的宝贵线索。
所以,让她暂时‘安全’地待在那里,比起立刻将她带到我们身边,在当前的棋局上,反而能发挥出更大的、更长远的战略价值。
等到时机真正成熟,等到扶苏在我的教导下,真正具备了接手帝国、稳定大局的能力与威望。
等到万民书院如同星火,在大秦的土地上扎根蔓延,展现出其强大的生命力。
那时,再让她们母女团聚,一切便是水到渠成,岂不更为稳妥,也更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若事事都指望贫道亲自出手,掀桌子碾过去,固然爽快。
但那样一来,有些人便永远无法学会独当一面,有些潜藏在社会肌理深处的隐患,也永远得不到真正的消除。
毕竟,都是关乎王朝气运之争的。”
这一番抽丝剥茧、纵横捭阖的剖析,将天下大局、人心鬼蜮、长远算计尽数道来,层次分明,逻辑严谨。
听得叶孤城和阿飞再一次心潮澎湃,同时又从脊背生出一股深刻的寒意。
他们终于明白,逸长生平日里那看似懒散随性、甚至有些玩世不恭的表象之下,所默默谋划、推动的,竟是如此宏大而精妙、意图从根本上改天换地的惊世棋局。
这棋局,落子不在当下一时之得失,而在百年之国运,万民之福祉。
“道长深谋远虑,布局精妙,孤城……佩服。”
叶孤城率先收敛了周身那不受控制的凛冽杀意,深吸一口气,将那激荡的心绪缓缓压下,对着逸长生郑重地抱拳一礼,沉声说道。
他话语简洁,但其中所蕴含的敬意,却是发自肺腑。
他终于窥见了这盘大棋的一角,也明白了自己手中之剑,在这棋局中可能扮演的角色。
阿飞也用力挠了挠头,虽然脸上还带着点因为不能立刻动手而产生的憋闷感,但语气已然信服。
“虽然……还是觉得有点憋屈,不能立刻去把赵高那老阉狗剁了,也不能去把小姑娘抢回来……
但道长您说得这么清楚,好像……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就按您说的,干等着扶苏公子成长,等着书院遍地开花?”
“当然不是干等着。”
逸长生眼中闪过一丝如同电光石火般的精芒。
“焱妃这边,需要绝对安静的休养环境。
此地虽经我布置,灵气相较于外界浓郁不少,但想要温养她那被玄冰与咒力双重侵蚀、近乎枯竭的神魂本源,还远远不够。阿飞。”
“在!道长!”
阿飞精神一振,立刻挺直了腰板,上前一步,如同随时待命的士兵。
“你亲自动手,在卦堂后院,依着老规矩,尽快开凿出一间地下静室。
要求是,要深,要绝对安静,要能完美隔绝外界一切形式的窥探与干扰。
这次我不能亲自出手挖掘布置,我若以大规模法力动此土木,气息外泄,很难瞒过某些一直盯着这里的、感应敏锐的‘老家伙’。”
逸长生详细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我只能负责最关键的部分。
你先把静室的框架弄好,我需要让她隐藏在此地深处,免得过段时间我若暂时离开咸阳,有些按捺不住的人,会动什么歪心思。”
“明白!您就瞧好吧!”
阿飞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脸上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
对于这类“土木工程”,他早已是轻车熟路。
无论是当初在应天、汴京筹建最初的红尘卦堂,还是后来在长安用李元吉的产业进行旧址改建,乃至如今这咸阳新堂。
挖掘建造带有特殊功效的地下密室,几乎成了标配。
他身影一闪,便已掠入后院。
很快,后院便传来一阵阵极其轻微、却又带着某种独特韵律的挖掘与泥土搬运之声。
阿飞运转体内真气,那柄看似寻常的铁剑在他手中,此刻却比最精良的矿镐还要高效。
剑光纵横闪烁,气势翻飞,却又精准地控制着力量与范围,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工匠大师。
沿着逸长生早已在心中规划好的特定方位,迅速地挖掘、开拓,并以自身真气初步加固四壁。
而逸长生,则在阿飞将静室的主体空间大致挖掘成型之后,才缓步走入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