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凌厉无匹、纯粹至极的剑意,如同被彻底惊醒的洪荒毒蛇,无声无息却又迅猛无比地从他周身毛孔中迸发弥散开来。
车厢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寒意刺骨。
几乎就在同一微秒,倚靠在对侧车厢壁,仿佛早已陷入深层定境闭目养神的叶孤城,那双环抱古朴长剑的手,也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幅度。
白皙的手背上,有淡淡的青筋脉络一闪而逝。
他依旧没有睁眼,但周身原本沉凝如古井寒潭的气息,瞬间化作无数柄无形无质、却锋锐绝伦的意念之剑。
将车厢内原本平稳的空气切割得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锐鸣。
那是一种冰冷、纯粹、直指杀伐本源、摒弃所有多余情绪的极致剑意。
竟和他平日里那带着几分红尘缥缈、孤高远逸的剑意截然相反,仿佛变了一个人。
这正是叶孤城近来于修行中悟得的神髓变化,充分展现了人性与剑道之中一体两面的微妙奥义。
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可怕骇人的剑意,一者锐烈逼人、一往无前,一者杀意内蕴、纵横切割。
在这狭小逼仄的车厢空间内无声地碰撞、交织、激荡。
它们的源头不同,性质迥异,但目标却高度一致——死死锁定了车窗外,那处射出诡异响箭的风化山岩阴影之后。
冰冷的杀机,如严冬寒霜般瞬间弥漫开来,充盈着车厢的每一寸角落。
阿飞的目光如电,穿透薄薄的车帘,瞬间便精准地锁定巨岩后方那片极不自然的、与周围环境存在细微光暗差异的阴影轮廓。
在他的感知世界中,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个潜伏者因极度紧张恐惧,而彻底绷紧如铁的肩背肌肉线条。
能“听”到那被压抑到极致、如同擂鼓般狂跳的心脏搏动声。
没有丝毫犹豫,少年体内纯粹而霸道的真气如同岩浆般奔涌沸腾。
按在剑柄之上的指节爆发出恐怖骇人的力道,手臂肌肉贲张,腰背弓起,便要悍然拔剑,雷霆一击。
剑,虽尚未出鞘,但那凝聚到极点、近乎实质的冰冷杀意已喷薄欲出,刺得周围空气发出嗤嗤作响的哀鸣,仿佛已被无形剑气割裂。
然而,就在阿飞全身力量即将彻底爆发、铁剑锋芒欲离鞘而出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稳定、肤色莹润的手,看似缓慢实则快得超乎想象,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按在了阿飞那已然紧绷如铁、蓄势待发的腕骨之上。
手的主人,正是依旧慵懒倚坐的逸长生。
没有用力按压,甚至感觉不到丝毫内劲或灵力的涌动迹象。
那只手只是随意地、轻描淡写地搭着,指尖甚至带着一种闲适的姿态。
却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慵懒的绝对平静与控制力。
阿飞全身奔腾咆哮、即将破体而出的狂暴劲力,被这看似轻柔随意的一按,如同万丈狂涛撞上了一座沉入大地深处、万古不移的太古神山,瞬间溃散、消弭、归于无形。
那股即将喷薄而出、石破天惊的凌厉剑意,竟被硬生生地、霸道地按回了他的体内,封镇于丹田深处。
阿飞身体剧震,如同被无形重锤击中,猛地转过头。
眼中充满了惊愕、不解和一丝被强行打断蓄势、憋回去的郁闷与委屈,直直地看向身旁的逸长生。
逸长生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他依旧微垂着眼帘,目光似乎还停留在自己指间那方古朴神秘的“秦”字印信之上。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夺命响箭,那骤然爆发、足以令寻常高手魂飞魄散的冰冷杀机,都不过是拂过耳畔的微风,不值一提,甚至不值得他抬眼一顾。
他捏着印信的指尖,甚至还悠闲自如地捻动了一下那温润的印体。
似乎在更加仔细地品味摩挲那古老印信上细微的纹理与内在的道韵,完全沉浸其中。
叶孤城也在这一刻,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澄澈如万年寒潭的眼眸深处,一抹极淡的了然之色飞速掠过,如同冰面下的暗流。
他周身紧绷欲发的无形剑意如同潮水般退去,抱剑的姿势恢复如初,只是目光极其短暂地扫过逸长生按在阿飞腕上的那只手。
又淡淡地、不带丝毫情绪地瞥了一眼窗外那处,此刻在感知中已因恐惧而彻底僵死的岩石阴影,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个微冷而了然的弧度。
车厢内,那原本弥漫的、几乎要凝结成冰、撕裂一切的恐怖杀机,如同被一只无形而庞大的巨手悄然抹去,瞬间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马车轮毂单调重复地碾过路面的辘辘声响,以及窗外荒原上永恒呜咽吹过的风声。
阿飞眼中的惊愕与委屈迅速褪去,被一种后知后觉的明悟所取代。
他看着逸长生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波澜不惊、仿佛世间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态。
又猛然想起这位先生那些通天彻地、鬼神莫测的手段。
心中那点被强行打断的憋闷也悄然散了,转化为一种对即将发生事情的奇异期待。
他撇了撇嘴,干脆利落地收回了按在剑柄上的手,重新拿起那块软布。
仿佛赌气般更用力地擦拭起自己的无柄铁剑来,只是那双时不时瞟向窗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等着看好戏”的促狭与好奇。
叶孤城重新合上双目,气息彻底沉凝下去,变得古井无波,仿佛刚才那剑拔弩张的一切,都只是午后一场恍惚的错觉,从未发生。
岩石阴影之下,那个全身覆盖着灰褐色伪装、几乎与岩壁融为一体的罗网密探。
此刻浑身上下都已被冰冷的汗水彻底浸透,紧紧贴着粗糙岩壁的衣物冰凉黏腻。
方才那一瞬间,车厢内骤然爆发又骤然消失的两道恐怖剑意,如同两柄实质的、冰冷彻骨的死亡冰锥,狠狠地刺入了他的感知深处。
虽然那纯粹的杀意并未真正降临到他身上,但那清晰无比、濒临死亡的极致窒息感,仿佛有一只无形而冰冷的大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