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的喧嚣、布局、指点江山、运筹帷幄,那些鲜活的面孔、激烈的争论、放声的大笑,仿佛还在眼前,光影交错,人声鼎沸。
然而此刻,一切喧嚣骤然褪去,只剩下这偌大卦堂里人去楼空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静寂。
星图兀自流转,发出细微的嗡鸣,反而更衬得这空间空旷得可怕。
逸长生行事向来天马行空,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告而别对他而言,实在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他既已郑重地将此地交付给自己,让自己守好卦堂,便是将此地视作了她的责任,对她的信任不言而喻。
只是……这骤然间降临的冷清,这昨日还充盈着人气、今日便只剩下她孤身一人的巨大落差,还是让她心中不可抑制地泛起一丝淡淡的失落,和难以排遣的怅然。
这怅然如同投入湖心的小石子,漾开的涟漪里,竟突然浮现出另一道身影——她那远在边境、不知何时才能归来的未婚夫,徐世绩。
“突然有些挂念了呢……”
世事如棋,人如飘萍,聚散离合,当真是半点不由人。
她缓步下楼,动作依旧保持着那份美人军师的优雅从容,莲步轻移,裙裾微动,只是步履间,分明少了几分昨日的轻快。
那份她早起精心准备的、热气腾腾的早餐,此刻在晨光中看来,竟也显得有些索然无味。
她默默地走到案几旁,为自己盛了一小碗温热的米粥,洁白的米粒晶莹饱满,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她此刻却有些食不知味。
她并未立刻坐下,而是端起另一碗清水,走向卦堂深处那间被重重机关和障眼法守护着的密室。
密室内光线幽暗,只有几颗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祝玉妍盘膝坐在一方蒲团之上,双目微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她周身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如同实质般流转不息的天魔真气,那气息时而阴寒如冰,时而灼热如火,变幻莫测。
在其周围形成一个强大的护身气场。
对于沈落雁的到来,她恍若未觉,仿佛已完全沉浸在那深不可测的魔功运转之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感知。
沈落雁将水碗轻轻放在祝玉妍身旁的石台上,没有打扰她,悄然退了出来,重新掩好密室那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石门。
独自坐在空旷的紫檀木案旁,沈落雁小口地吃着碗里的粥,目光不由自主地缓缓扫过卦堂的每一个角落。
头顶那片浩瀚深邃、幽蓝光芒流转不息、仿佛蕴藏着宇宙奥秘的巨大星图;
案几上那个古意盎然、卦爻清晰、不知由何种奇木雕刻而成的八卦盘;
窗边那张铺着锦垫、逸长生常慵懒斜倚其上、如今却空荡荡的特制躺椅;
廊柱旁那根叶孤城总喜欢抱着长剑静静倚靠、仿佛在冥想、又仿佛在守护的粗大廊柱;
墙角那个不起眼的角落,是阿飞每次生闷气或者想不明白事情时,总爱默默蹲着、缩成一团、像只倔强小兽般的地方……
这短短十几日的光景,这红尘卦堂竟汇聚过如此之多,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人物?
又见证了多少足以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震动整个大唐乃至周边诸国的惊天大事?
武当山巅那冲霄而起、搅动天地元气的凶戾煞气;
玄武门前那一声撕裂长空、宣告皇权更迭的惊天惊雷;
盘踞数百年、根深蒂固的世家门阀在各方力量角力下轰然倒塌的余波;
还有那在废墟之上,由逸长生亲手勾勒、已然奠定基石、正待破土而出的万民书院的宏伟蓝图……
命运的河流,仿佛就在这红尘卦堂的方寸之地,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激荡起滔天的巨浪,冲刷着旧有的堤岸。
而那个看起来永远漫不经心、懒散随性、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青衫身影。
逸长生,却始终是那执竿垂钓、闲庭信步间便搅动风云的弄潮儿。
他看似置身事外,却又无处不在,轻轻拨弄,便是乾坤倒转。
世事之诡谲莫测,命运之翻云覆雨,莫过于此。
如今,这弄潮之人却骤然抽身而去,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消失不见,只留下层层扩散的涟漪。
沈落雁心中默然,不知这方大唐红尘,这刚刚被搅动的天下棋局,失去了这定海神针般的存在后,又将涌动着何种暗流,将以何种姿态继续汹涌奔腾?
收拾起心头的万千思绪,沈落雁将碗碟洗净,一丝不苟地归置回原处。
她走到卦堂那两扇厚重的、象征着尘世与玄妙分界的朱漆大门前,停住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清晨微凉的、带着长安城特有烟火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让她精神微微一振。
她抬起手,白皙的掌心贴上冰凉厚重的门板,然后缓缓地、带着一种开启新篇章的仪式感,用力向内推开。
“吱呀——”
悠长而略显沉闷的门轴转动声,在清晨尚未完全喧闹起来的长安西市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如同一个古老故事的序章被缓缓翻开。
门外,街道上已有稀疏的行人往来,挑着担子的货郎、赶着骡车的商贩、步履匆匆的士子、睡眼惺忪打着哈欠的伙计……
早市的喧嚣正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渐渐苏醒,各种声音汇聚成一片充满生活气息的背景音浪。
阳光失去了门扉的阻隔,毫无阻碍地汹涌涌入卦堂,将堂内那片巨大的星图映照得更加璀璨夺目,幽蓝的星辉与金黄的阳光交织,流动着梦幻般的光泽。
这光芒也同时照亮了站在门口逆光处的沈落雁。
她沉静而秀丽的面容在光晕中显得格外清晰,那双明亮的眼眸中,此刻正闪烁着一种名为“坚定”的光芒。
伸了个懒腰,浮上一丝笑容,红尘卦堂,今日,就算自己独自正式开门了。
她,沈落雁,此刻开始,便是这大唐红尘卦堂的主事之人。
不多时,卦堂门口的光线被两道颀长而气质迥异的身影所遮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