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片刻,曾经同气连枝、休戚与共的千年盟友,在绝对的力量碾压和核心利益被摧毁的现实面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抛弃。
世家的气节?千年的交情?
在生存与地位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被轻易撕碎。
“那……”
李德裕看着众人决绝冷酷的脸,想起刚刚还在讨论推李建成复辟、搅乱朝堂的“妙计”,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
“那准备派去李建成那边……我们此前商议的……还有逸长生……他下一个目标……”
他几乎不敢去想,如果逸长生知道他们还在密谋推李建成,会是什么后果。
“李建成?”
崔宏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仿佛在嘲笑李德裕的天真和不识时务。
“棋子而已,若能推则推,若能搅浑水,力求分散道尊的注意,为我们争取时间,倒也可行。
但若事不可为……自然也是弃子!我们自身尚且难保,哪还顾得上他?”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闪烁,看向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的范阳卢氏家主卢承庆。
“至于逸长生下一个目标……卢公,这还用问吗?
你范阳卢氏藏书,号称‘海内第一’,珍本孤本尤胜郑氏,甚至传说有上古河图洛书残片!
逸长生刚洗了荥阳郑氏,搬空了他们的书库,下一站……恐怕就是你范阳卢氏的经略书楼了!
当务之急,是先稳住他,保住性命根基!至于徐徐图之……”
他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和深藏的恐惧,“那也得先有命在图!”
卢承庆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晃,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鬓角。
经略书楼!那是卢氏真正的命根子!
若被搬空……他不敢想象。
半日后,河北道,浊漳水畔。
冬日的河水奔腾汹涌,裹挟着大量泥沙,呈现出一种浑浊的土黄色。
如同一条愤怒的土龙,猛烈地撞击着两岸嶙峋的岩石,发出雷鸣般的轰响,震得脚下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卷过空旷的河滩,刮在脸上生疼。
逸长生、叶孤城、绾绾三人,正沿着这咆哮的河岸向北疾行。
目标直指范阳卢氏祖地——那座同样矗立千年、藏书号称“海内无双”的“经略书楼”。
绾绾依旧一身惹眼的红裙,但经历昨夜嵩阳堡的血战,裙角沾染了几处不易察觉的暗红,如同盛开的血色曼陀罗。
她兴致勃勃,眼中闪烁着对下一场“盛宴”的期待,舔了舔嘴唇。
“道长,这范阳卢氏的‘经略楼’,听说里面藏着不少先秦练气士的孤本秘策,还有据说能沟通天地、蕴含大道的河图洛书’残片?
这次可得让绾绾好好开开眼!见识见识这些被他们藏了千年的宝贝!”
叶孤城沉默不语,白衣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身形挺拔如孤峰寒松。
他目光如剑,始终锁定着北方的前路。
周身剑气内敛到了极致,却让靠近的寒风都自动避让开去,形成一片无形的真空地带。
逸长生依旧托着个油纸包,这次里面换成了几块新买的麦芽糖,黄澄澄的,散发着甜香。
他掰下一块丢进嘴里,感受着甜意在舌尖化开,闻言只是笑了笑。
目光却投向那奔腾咆哮、泥沙俱下的浊漳河水,眼神有些悠远,仿佛在河水的奔流中看到了天地至理。
“河图洛书残片?沟通天地?又不是完整的,看看何妨。”
他含糊地咀嚼着麦芽糖,声音带着一丝看透本质的淡然。
“但是真正的道,在脚下,在人间,在……”
他话未说完,脚步却微微一顿,侧头看向河心一处凸出水面的巨大礁石。
那礁石如同砥柱中流,任凭浊浪排空,巍然不动。
浊浪排空,水雾弥漫,在冬日的寒阳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
在那块被汹涌河水反复冲刷、浪花飞溅如碎玉的巨大礁石顶端,竟盘膝端坐着一道素白的身影。
水汽氤氲,寒风凛冽刺骨,她的衣袂却纹丝不动,仿佛与那狂暴的自然之力隔着一层无形的、流转着微光的琉璃屏障。
青丝如瀑,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住大半,几缕发丝随风轻扬,拂过她清丽绝伦、不沾半分烟火气的侧颜。
正是失去消息多时的师妃暄。
此刻的她,气质与武当山时又截然不同。
曾经的清冷空灵依旧,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与圆融,仿佛经历了一场心灵的涅盘。
她的周身,隐隐有三色光华流转不息。
时而是纯净无暇、蕴含大慈悲的佛光梵唱,隐约有庄严法相浮现;
时而是清虚冲和、暗合天地韵律的道家紫气,带着无为自然的道韵;
时而又化出一缕深邃幽暗、却带着勃勃生机的天魔真意,如同毁灭中孕育的新生。
三种截然不同、本应冲突的本源气息,在她身上非但没有排斥,反而如同漩涡流转般完美交融,流转不息,恰到好处。
构成一个和谐而稳固、光华内蕴的琉璃光轮,将她笼罩其中。
这光轮如同实质,万法不侵,诸邪辟易!
她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眼眸,清澈依旧。
如同最纯净的琉璃,却仿佛蕴藏了整条浊漳河的奔流轨迹、蕴藏了河底泥沙的沉浮、蕴藏了岸边枯黄芦苇的挣扎、蕴藏了更远处炊烟袅袅的村庄里,无数凡俗生命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
红尘万丈,尽在其中,却无法再撼动她琉璃般通透的道心分毫。
那是一种“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的返璞归真。
她的目光穿透弥漫的水雾,精准地落在了河岸边的逸长生三人身上,尤其是逸长生身上。
绾绾檀口轻启,声音空灵剔透,如同冰泉击玉。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洞察世情的了然与一丝淡淡的调侃,清晰地盖过了河水的咆哮。
“哟哟哟,师尼姑,你不是去了山林深处参枯禅吗,怎么又跑到这穷山恶水、风大浪急的地方来了?莫不是被山里的猴子赶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