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瞬间涌出布满皱纹的眼眶,沿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
“噗通”一声就双膝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年轻的妇人也紧跟着“噗通”一声跪倒,动作之快几乎与老妪同步。
双手掩面,泣不成声,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间溢出,充满了无尽的悲苦。
老翁也踉跄着,身体摇摇晃晃,似乎也要跟着跪下。
被一直留意着的李秀宁眼疾手快地跨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了他下跪的动作。
他颤巍巍地、几乎是哆嗦着从怀里最贴身的内袋中,掏出一封被揉搓得皱巴巴、边角磨损起毛、甚至沾着汗渍和油污的信封。
他双手如同捧着世上最珍贵的救命稻草般,恭敬地、剧烈地颤抖着。
将那封信递向端坐在卦台后、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般的沈落雁。
“掌柜娘子…我们…我们一家是打大明应天府那边来的,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啊!这是我儿子,也是她的相公,”
他用枯瘦如柴、指甲缝里满是泥垢的手指,颤抖地指了指身旁跪地哭泣的年轻妇人。
“他在长安城行商两年,风餐露宿,起早贪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挣了些辛苦钱,指望着能回家让爹娘过几天好日子啊…
前些日子,他采买了一批上好的丝绸和贵重的药材,装满了整整三辆大车,准备启程回乡…谁知…
谁知半道上,就在那潼关附近的山道里,就被一伙天杀的、没良心的贼人给绑了去啊!”
老翁说到此处,悲从中来,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哭腔,忍不住用力捶打着自己干瘦的胸膛。
老泪纵横纵横,那凄惨无助、撕心裂肺的模样,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的人都为之心酸动容。
年轻妇人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泪痕在她刻意涂抹得灰暗粗糙的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沟壑,声音哽咽得几乎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
“他们…他们捎…捎了信来…勒索…勒索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啊!
我爹娘…我爹娘连…连祖上传下来遮风挡雨的祖屋都卖了,东家借,西家求,求爷爷告奶奶…
才勉强凑够他们要的那笔天杀的天文数字赎金…呜呜…本以为…本以为交了钱,他们就能守信放了我相公…可…可那伙贼人,他们叫‘青衣楼’!
拿了钱,人却…却不见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我们拼了命跑到衙门报官…官府说…
说这青衣楼神出鬼没,来去无踪,根本没人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儿…上头也没文书…呜呜…
我们叫天天不应,叫地不灵…走投无路…可怎么办啊!”
她哭诉着,声音因极度的绝望而变得尖锐刺耳,身体因剧烈的抽泣而不停地晃动,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那份无助感几乎要击垮在场的空气。
老翁一边用破旧的袖口抹着纵横的老泪,一边将那封皱巴巴的信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触碰到卦台冰凉的玉石边缘。
“就在我们走投无路,万念俱灰,差点…差点就要一头撞死在衙门门口的石狮子前的时候,遇到…遇到一位好心的江湖侠士,他…
他看我们可怜,指点我们来长安西市,找这红尘卦堂的逸长生道长,说…说道长是活神仙下凡,能掐会算,神通广大,定有办法救我儿性命!
他还…还给了我们这封信,说是要我们务必交给道长亲启…这…这是我们全家最后的指望了…求掌柜娘子开恩,求道长救命啊…”
话语中的哀切,如同杜鹃啼血。
沈落雁并未立刻去接那封信。她平静的目光如同深秋最澄澈的潭水,波澜不惊地扫过眼前这三位悲痛欲绝、仿佛被无边的绝望彻底淹没的“可怜人”。
她的指尖在光滑冰凉的卦台边缘极其轻微地一划,动作快得如同错觉。
一枚温润如玉、触手生温、刻满了奇异古朴符文的铜符无声无息地滑入她的掌心。
她没有起卦,没有问卜,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多抬一下。
只是悄然将一缕精纯无比的气机,如同涓涓细流般注入掌心的铜符之中。
嗡……
堂内原本如同呼吸般自然明灭流转的星图幽蓝微光,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石子,瞬间产生了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辨的涟漪状波动。
这些波动在人眼难以觉察的光线层面扩散、交织、反馈。
常人看来或许只是光影略有摇曳。
但在沈落雁那双似乎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伪装的清冷眸子里这些细微的涟漪却汇聚成了一道道清晰无比的轨迹。
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石子后荡开的波纹,精准地映照出眼前三人的“异常”。
她嘴角的线条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忽然勾起一丝极淡、淡到几乎难以捕捉的了然于胸的笑意。
那笑意如同冰雪初融时,从云层缝隙中透下的第一缕阳光,瞬间打破了卦堂内被这三人刻意营造出的悲戚氛围,带来一丝冷冽的清明。
她的声音清冷依旧,如同玉磬在幽谷中轻轻一击,空灵悠远,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穿透所有精心编织伪装的笃定和不容置疑:
“陆小凤的易容术,确实已臻化境,堪称鬼斧神工。
连这愁苦老态都模仿得入木三分,皱纹的走向、肤色的暗沉、佝偻的姿态,甚至眼神里的浑浊与绝望,都几乎毫无破绽,足以乱真。”
她清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老翁”身上,话语清晰而平静。
她的目光随即转向那“老妪”,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
“司空兄这缩骨功,将自己硬生生挤进这副老妪躯壳的苦差事,也真是难为你了。这份筋骨扭曲、血脉滞涩的苦楚,想必很不好受吧?”
她的话语仿佛能穿透那层枯槁的皮囊,看到里面被强行压缩的筋骨在呻吟。
最后,她的目光精准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落在看似最为柔弱、哭得梨花带雨的“年轻妇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