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长生直视着绾绾眼中那跳动的火焰。
“若只凭你一腔热血,喊几句‘同舟共济’的响亮口号,便想驾驭这艘千疮百孔却又载满宝藏的巨轮…”
逸长生微微摇头,声音带着一丝冷冽的警告。
“此船,驶不了多远。稍遇风浪,人心浮动,外敌环伺,顷刻之间,便是舟覆人亡的下场。
你那点热血,连浇灭船板上一点火星都嫌不够。”
绾绾如遭重击,整个人僵立在原地,秀眉紧蹙。
逸长生的话,如同兜头浇下的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瞬间将她心头刚刚燃起的、近乎沸腾的雄心火焰浇熄大半。
但在这冰冷的浇灌下,那火焰底层原本被热血掩盖的杂质,庞大的烂摊子、虎视眈眈的敌人、人心叵测的隐患,也瞬间毕露无疑。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锋利的刻刀,将她宏愿下那单薄无力的根基,无情地剖开在她眼前。
接手魔门,不是继承遗产,而是背负起一个庞大、腐朽、危机四伏的烂摊子。
光凭“同舟共济”四个字,在这弱肉强食、利益交错的江湖,确实太单薄,太苍白了。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绾绾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却从之前的炽热明亮,变得沉静而凝重。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求教姿态。
“那道长高见,这艘船的‘龙骨’,该如何铸造?”
她明白,没有坚实的根基,再好的愿望也只是空中楼阁。
逸长生刚欲开口,卦堂内流转的星图微光毫无征兆地剧烈摇曳了一下。
并非风吹灯晃,而是那幽蓝色的光芒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波纹般剧烈地扩散、扭曲。
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如同深冬时节最凛冽的穿堂风,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卦堂。
这气息并非凌厉的杀意,却带着一种沉重如渊、深入骨髓的绝望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疲惫,仿佛来自九幽黄泉,将灯火带来的暖意彻底驱散。
阴影最为浓重的角落,空气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无声地荡漾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近乎实质的涟漪波纹。
一个身影,就在这诡异的波纹中心,缓缓地、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
绾绾惊呼“师傅!您不是说不来吗?!”
祝玉妍!
这位曾经执掌阴癸派、威震魔门的阴后,此刻的模样,足以让任何熟悉她的人心惊胆寒。
一身素雅到极致的月白长裙,非但没有增添半分仙气,反而更衬得她形销骨立,憔悴得如同深秋枯叶。
曾经颠倒众生、艳冠群芳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被抽空。
眼窝深陷,如同两个幽暗的洞穴,唯有那眸子的最深处,还燃烧着两簇微弱、却异常执拗不甘的幽火,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熄,却死死不肯放弃。
她站在那里,周身散发出的阴寒死寂,让卦堂内所有的灯火都瞬间黯淡,仿佛光线都被她吸走。
那沉重的绝望和疲惫,如同实质的枷锁,压得人喘不过气。
“龙骨?”她开口,却没有机会绾绾的问题,声音沙哑干涩到了极点。
如同砂纸在粗糙的岩石上反复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倦怠,以及一种刻骨铭心、深入骨髓的怨毒恨意。
“绾儿…我可怜的绾儿…”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猛地射向绾绾,充满了悲愤与哀怜。
“你造的这艘船,还未离岸,还未驶出港口一步,便已被人从水下…狠狠地凿穿了底舱!
我们…都被耍了!被耍得团团转,像提线木偶一样愚不可及!”
她猛地转过头,目光死死地钉在逸长生的脸上。
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怨毒如同淬毒的利箭,几乎要将他洞穿。
然而在这滔天怨毒的最深处,却又夹杂着一丝溺水者即将灭顶时、看到唯一浮木般的绝望祈求。
两种极端情绪在她眼中疯狂交织、撕扯,几乎要将她残存的理智彻底撕裂。
“石之轩…他根本不在大漠!从来就不在!”
祝玉妍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令人心揪的嘶哑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呕出心头之血。
“我耗尽了最后的心血!搜遍了他所有可能的藏身之处!
河西古道、楼兰废城、天山绝壑…甚至动用了阴癸派历代宗主口口相传、连门派秘录都未曾记载的几处绝密暗桩…没有!
一丝一毫他存在的痕迹都没有!这不可能!除非…”
她猛地抬手捂住胸口,指节因用力而根根发白,声音从齿缝里迸出,带着血腥的腥甜气。
“除非从一开始!他失踪的消息,就是个精心布置、散发着腐臭的诱饵!
钓的就是我这条疯魔的鱼!
还有那些…那些闻着腥味就蠢蠢欲动、想要趁火打劫的魔门遗老遗少!”
她倏地再次转向绾绾,眼神锐利得如同淬火的寒冰,要将真相凿进她的脑海。
“绾儿!你还记得吗?当初我们追查石之轩最后一点线索时,在河西古道截获的那批行迹诡异的‘商队’吗?
那批伪装得天衣无缝、连货物清单、通关文书都做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的‘商队’?
我起初以为是慈航静斋那些秃驴尼姑的手笔,想借机斩断我们的线索!
可那些‘商人’的行事风格…阴诡刁钻,狠辣果决,毫无佛门那种伪善的悲悯痕迹,反而……
反而像极了我们最不愿面对的那一股势力!”
“天…尊?!”绾绾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如同黑暗中一道惨白的闪电,这个名字瞬间撕裂了她的脑海。
那个失去了慕容秋荻掌控后,不知投向了何方势力,神秘莫测、如同鬼影般缠绕在江湖阴影中的组织!
那个连她师祖都曾讳莫如深的存在!
沉鱼不过是被渗透后推到前台的傀儡,真正掌控之人,还深深地藏在地下。
“不错!就是天尊!”
祝玉妍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彻骨的恨意。
“就是他们!是他们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引我入彀!
是他们的人,假扮成商旅,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传递着关于石之轩下落的虚假‘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