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师道手中,不知何时紧握着一块东西,那似乎是宋缺突破前所用佩刀的碎片,一块闪烁着冷冽寒光的“天刀残片”。
此刻竟脱手掉落,砸在湿漉漉的碎石地面上,发出那声令人心颤的脆响,滚了几滚,停在泥水里,映着灰暗的天光。
几乎就在残片落地的同时。
“啪——!”
一声极其响亮、干脆利落的鞭哨声,如同毒蛇吐信,骤然撕裂雨幕。
是商秀珣。
这位飞马牧场的女主人在听到那声脆响的瞬间,眼神猛地一厉,手中的马鞭如同拥有了生命,凌空甩出一个凌厉无比、充满力量感的响鞭。
鞭梢炸开的爆鸣,带着强烈的穿透力,惊得牧场中散养的马群一阵骚动,发出此起彼伏的嘶鸣,不安地扬蹄奔逃,溅起大片水花。
紧接着,商秀珣走了过去。
她大步流星,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失魂落魄的宋师道走去。
雨水打湿了她的红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矫健而充满力量的身姿。
她的步伐坚定有力,靴子踩在泥水中,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宋师道的心坎上。
她走到那块天刀残片前,看也不看宋师道那失魂落魄的模样。
靴尖灵巧地一勾一挑,那块冰冷的残片便如同被无形的手托起,稳稳地抛向宋师道!
“接着!”商秀珣的声音清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宋师道完全是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那块残片。
冰冷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低头看去。
光滑如镜的刀身碎片上,清晰地映照出一双眼睛。
那是商秀珣的眼睛。
雨水打湿了她的秀发,那副英气的模样、锐利的眼神再次印进了宋师道的心里。
宋师道仓皇避开那灼灼眸光,声音干涩,几乎不敢直视近在咫尺的商秀珣。
“商姑娘说笑了……师道……”
“说笑?”
商秀珣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冷意和嘲弄的弧度,那双明亮锐利的眸子紧紧锁住宋师道闪躲的目光。
“四年前,你对着我,盛赞梵清惠眼中有星河,仿佛承载着整个苍穹的悲悯。
两年前,你酒醉后,拉着我的手说她的眸底藏着普度众生的慈悲,让你心折神往……”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雨珠砸在宋师道的心湖,每一句都让他脸色更白一分,身体微微颤抖。
这些他几乎要刻意遗忘的、愚蠢至极的过往,被商秀珣毫不留情地翻了出来。
在冰冷的雨水和众目睽睽之下鞭挞着他本就脆弱不堪的尊严。
商秀珣说着,突然毫无征兆地向前猛地一踏。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
宋师道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沾染的雨水气息、青草的味道和一丝淡淡的、属于她的独特馨香。
这突如其来的逼近让他心脏骤停,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感觉手腕猛地一紧。
商秀珣手中的马鞭如同灵蛇般,快如闪电地缠绕上了宋师道的腕骨。
那坚韧的皮鞭带着冰冷的湿意和强大的束缚力,紧紧箍住他的手腕,勒得他皮肉生疼,也勒断了他所有逃避的可能。
“——昨夜!”
商秀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和不容置疑的质问,响彻在这片寂静的雨幕中。
“昨夜你醉酒,抱着我的乌云踏雪又哭又喊!”
她猛地拽紧鞭梢,巨大的力量迫使宋师道不得不抬起头,逼得他毫无退路地、直面她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
“你喊的是:‘你眼里有火,烧得我心慌!’”
商秀珣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宋师道的心上,也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一个人的耳中。
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仿佛真的燃起了熊熊烈火,灼热、明亮、带着穿透一切虚伪的力量,要将宋师道的灵魂都看穿。
“现在,宋师道!看着我的眼睛!敢不敢看清这火里烧的到底是谁?!是我商秀珣,还是你心里那个早就该被烧成灰的幻影?!”
“呜哇!”
叶孤城在一旁看得精彩,忍不住吹了声极其响亮的口哨,打破了这极具冲击力的对峙带来的窒息感,冰冷的脸上意外的满是看好戏的兴味。
而逸长生,不知何时已经坐回了回廊下,手里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一包还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
他悠哉地剥开一颗,金黄的栗子肉丢进嘴里,又顺手把整包塞给了一旁哭笑不得的李寻欢。
“来来来,李探花,看戏怎能没有零嘴?赌不赌?”
他眼睛亮晶晶的,像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
“我押三颗栗子,赌这小子待会儿要哭鼻子!”
他下巴朝场中僵持的宋师道努了努。
李寻欢接过栗子包,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苦笑着摇摇头,目光却依旧落在场中,低声道。
“哭不哭不知道,但宋公子握刀的手……在抖。”
小李飞刀诶,他是何等眼神,宋师道那只没被鞭子缠住的、握着天刀残片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仿佛那小小的碎片重逾千斤。
岂止是抖!
宋师道被商秀珣那番话彻底击穿了所有伪装。
昨夜酒醉后的失态,那被他强行压在心底、不敢深究的呓语。
此刻被当事人如此清晰、如此不留情面地吼出来,无异于将他内心最隐秘、也最令他恐惧的角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看着商秀珣眼中那几乎要将他焚毁的火焰,感受着手腕上鞭子传来的、如同她性格般直接而强势的力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仓皇地移开,却又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落在了自己那只颤抖的手上。
那光滑冰冷的残片边缘,不知何时,竟在他无意识的紧握下,割破了他的掌心。一道浅浅的、却不断渗出鲜红血珠的伤口赫然在目。
这道口……
宋师道的瞳孔猛地收缩,记忆的闸门被这抹刺眼的红色轰然冲开。
那是半月前,突厥小股精锐骑兵突袭牧场外围,意图抢夺良马。
混乱之中,一支淬毒的流矢如同毒蛇般射向正在指挥马群转移的商秀珣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