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屑纷飞,烟尘弥漫!
一道魁梧如铁塔、浑身浴血的身影,挟裹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冰冷的杀气,如同风暴般闯了进来。
正是单雄信!
他那身麻布袍子已被鲜血浸透了大半,呈现出一种暗沉的紫黑色,多处破损,露出里面虬结的肌肉和翻卷的伤口。
雨水混合着血水,顺着他刚毅的脸颊和手臂不断滴落,在脚下的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血洼。
他手中紧握着那柄金顶枣阳槊槊,槊尖上鲜血淋漓,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淌落。
槊杆上也沾满了暗红的血污,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极其惨烈的厮杀。
他的眼神如同受伤的猛虎,充满了狂暴的杀意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王世充的暗桩!”单雄信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带着剧烈的喘息和滔天的怒火,如同惊雷在地窖中炸响。
“就在将军府后巷,老子刚宰了两个。”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惊骇的单冰冰和瞬间进入戒备状态的罗成,手臂猛地一抡!
“噗通!”
一个圆滚滚、血淋淋、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极度惊恐和难以置信表情的人头,被他如同丢弃垃圾般狠狠甩在了罗成和单冰冰面前湿冷的泥地上。
人头在泥泞中滚了几滚,沾满了污秽,恰好面朝上停下——正是王世充的心腹大总管,王府内权势滔天、阴鸷狡诈的王德。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地窖狭小的空间内弥漫开来,几乎令人窒息。
油灯昏黄的光芒照在王德那张死灰而扭曲的脸上,更显得狰狞可怖。
罗成瞳孔骤缩!
他不是没见过死人,但王德这颗人头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这等同于单雄信亲手扯下了王世充的心头肉,彻底斩断了任何回旋的余地。
他手中的亮银枪如同感应到主人的杀气,“嗡”地一声发出低沉颤鸣,枪尖如毒蛇吐信般倏地抬起。
闪烁着逼人的寒光,精准无比地抵在了单雄信还在剧烈起伏的咽喉要害。
冰冷的枪尖几乎刺破皮肤!
“二哥这是何意?”罗成的声音如同万年寒冰,冷冽刺骨,俊朗的脸上再无一丝温度,只剩下锐利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戒备。
“莫非是要拿我们夫妇和王德的人头,去向王世充邀功请赏,表你的忠心不成?!”
“罗成不要!二哥绝不是这种人!”
罗成的目光如同两把冰锥,死死钉在单雄信脸上,试图从那布满血污和汗水的刚毅面庞上,找出任何一丝背叛的蛛丝马迹。
地窖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杀机四伏。
“放屁!”单雄信面对那足以致命的枪尖,竟不闪不避,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布满血丝的虎目怒视着罗成,带着一种被误解的狂怒和被逼到绝境的悲愤,声音嘶哑如受伤的野兽低吼。
“我要你们现在!立刻!马上!带着冰冰离开洛阳!这鬼地方不能再待了!
多留一刻,都有可能是死路!兵祸将起,那道士可不一定保得住你们所有人。”
他一边吼着,一边猛地抬手,竟不是去格挡咽喉前的枪尖,而是狠狠地一把扯开了自己胸前早已被血水和雨水浸透的麻布衣襟!
“嗤啦!”
结实的布料被粗暴撕裂,露出他虬结如铁、布满新旧疤痕的胸膛。
而在那心脏正上方,赫然纹着一朵栩栩如生、却已大半被鲜血染红的牡丹。
那牡丹纹路精细,花瓣层层叠叠,色彩原本应是娇艳欲滴,此刻却浸泡在暗红的血污之中,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凄艳和决绝。
这正是他与妻子,王世充的嫡女,大婚之时,两人亲手为对方刺下的同心印记!
象征着他们之间曾经炽热如火、如今却因时局而蒙上阴影的爱情与羁绊。
油灯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那朵血染的牡丹,也映照着单雄信眼中翻涌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对妻子刻骨的爱恋,有对眼前危局的焦灼,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抉择。
“我也得为你嫂子!为你的宝贝侄女考虑!”
单雄信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和不容反驳的担当。
他指着自己心口那朵牡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饱含着血与泪。
“承福门!第三辆泔水车!车底有夹层!藏进去,足够容身!”
他的目光转向妹妹单冰冰,眼中充满了兄长对幼妹的关切和不舍。
“你嫂子……会在丑时二刻,准时在王府‘病发’,那道士在王世充那儿装神弄鬼,你嫂子引开后宅附近巡逻的守卫!这是她……唯一能为我们争取的机会了!
记住!丑时二刻!车底夹层!一刻都不能耽搁!”
单冰冰看着兄长胸前那朵被血染透的牡丹,听着他那沙哑却字字千钧的安排。
尤其是提到“嫂子”和“侄女”时他眼中那无法掩饰的痛楚和决绝,所有的担忧、恐惧、委屈瞬间冲垮了堤坝。
晶莹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从她通红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混合着地窖的尘土,在她清秀的脸上划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二哥——!”
她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乳燕投林般,猛地扑进了单雄信那宽厚却沾满血污的怀里。
她纤细的手臂死死抱住兄长的腰身,仿佛要将自己嵌入进去,再也不分离。
发髻上那支镶嵌着珍珠的钗子,随着她剧烈的抽泣,在单雄信心口那朵血牡丹上不停地晃动摇曳,珠光映着血色,显得格外凄美而悲怆。
“要走一起走!二哥你跟我们一起走!冰冰不能没有你!嫂子她们也不能没有你啊!”
她的哭声在地窖中回荡,充满了无助和哀求。
“傻丫头!”单雄信身体微微一僵,这声熟悉的“二哥”和妹妹滚烫的泪水,几乎融化了他坚硬如铁的心防。
他强压下眼眶中的酸涩,用那只没有握槊的大手,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粗糙却无比温柔的力量。
紧紧回抱住妹妹颤抖的肩膀,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如同小时候哄她入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