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上,摊开放着一份命盘图,上面清晰地写着“江别鹤”的生辰八字。
逸长生则懒洋洋地斜倚在角落那张宽大的藤椅上,手里捧着半块冰镇过的西瓜,正吃得汁水淋漓,毫无形象可言。
他含糊不清地问:“恨消了?”
江玉燕的目光从玉佩上抬起,落在逸长生脸上,那双杏眼深邃如潭,看不出太多情绪。
“消了,也空了。”她的声音很平静,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放在柜台另一本《紫微斗数》封皮上。那本厚厚的典籍,仿佛是她这三日来唯一的精神寄托。
“原来报仇之后……还是会饿。”她说出了一句似乎很浅显,却又无比真实的话。
那种支撑着她活下去的滔天恨意一旦消散,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令人心悸的空虚和……茫然。
她依旧需要食物来维持生命,依旧需要面对这个残酷而现实的世界。
“噗!”一声不合时宜的嗤笑从旁边传来,是阿飞。
他正抱剑靠在门框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街景,听到江玉燕这句“饿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一笑,牵动了他肋下不久前才愈合的伤口,还有一脚让他“哎哟”一声。
“你干嘛!哎哟~”阿飞不满地揉着被踹的地方,瞪向刚刚闪电般收回脚的叶孤城。
叶孤城面无表情,仿佛刚才那一脚不是他踹的,只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雪白的衣袖,声音冷淡:“别整这死出,好歹你也是个剑客。”
他瞥了阿飞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嫌弃。
自从逸长生那句“舔狗没人权”的评价被叶孤城听去后,他偶尔会用这个梗来敲打阿飞。
“你踹我你还给我上嘴脸了?”阿飞跳脚,“第一,道长说舔狗没人权那是针对特定情况,你少偷换概念!”
“你打不过我你个小宗师。”
阿飞瞬间红温,他梗着脖子,一脸不服。
虽然叶孤城前几日刚突破到了大宗师一层,但阿飞宗师力战血刀老祖后,九层绝顶的修为加上,他那野兽般的直觉和搏命剑法,真要生死相搏,还是能让他脱一层皮。
“呵。”叶孤城冷笑一声,懒得再看他,只留给他一个冰冷的后脑勺。
“我靠!你个闷葫芦!踹人屁股还有理了是吧?”阿飞骂骂咧咧,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逸长生啃完最后一口西瓜,随手将瓜皮丢进角落的竹篓,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他掏出手帕慢悠悠地擦着手,对旁边这对活宝的斗嘴早已免疫,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目光扫过江玉燕摩挲书封的手指,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正好。”逸长生手腕一翻,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纹理细腻的桃木牌,随手抛给江玉燕。
木牌入手微沉,正面刻着“红尘”二字,背面则是一个繁复的八卦图案。
“从今天起,你就是‘红尘阁’的二掌柜了。前面柜台归你管,有客人来问卦……”
他伸手指了指通往后院新挖的那个小池塘,“看不准的,或者看着不顺眼的,就把铜钱扔进去喂鱼,我自会知晓。”
江玉燕下意识地接住桃木牌,冰冷的木质感让她微微一怔,随即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那您呢?”
这么大一个铺子,就这么轻易给她了?
这道士到底是什么心思,真就难以捉摸。
“我?”逸长生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他慢悠悠地从怀里摸出一张闪烁着淡淡青光的奇异符箓,符纸上用朱砂绘制的符文流动着神秘的光泽。
“听说南海有座侠客岛,风景不错,腊八粥也挺有名……”他冲江玉燕、叶孤城和阿飞三人眨了眨眼,那表情活像个准备去郊游的孩子。
话音未落——
“哒哒哒哒哒!”急促如骤雨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猛地停在“红尘阁”门外!烟尘尚未落定,一个身着绛紫色蟒袍、面白无须的身影已如鬼魅般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正是东厂督主曹正淳。
曹正淳双手捧着一枚造型狰狞的令牌,那令牌非金非木,通体漆黑,正面刻着一个扭曲的“赏”字和一个凶恶的“罚”字,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煞气。
他快步走到逸长生面前,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异常,但那低垂的眼帘下,却暗藏着深深的恐惧和忌惮:“逸先生,天大的消息!侠客岛,现世了!”
他将手中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赏善罚恶令”恭敬地递上。
“此令已发至七位大明当世大宗师手中,咱家手中也侥幸收到一枚。”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据传,那登岛的赏善罚恶使者,均是大宗师五层境界的高手。手段神异莫测,远非寻常武者可比,他们背后更是有陆地神仙做靠山,还有那岛上……据说藏有‘登仙之秘’!陛下听闻此事,特命奴婢前来问一句——先生可要插手此事?”
逸长生随手接过那枚触手冰凉、沉甸甸的令牌,饶有兴致地把玩着。
入手瞬间,一股淡淡的血腥与铁锈混合的煞气便萦绕指尖。
他翻到令牌背面,目光骤然一凝!只见那漆黑如墨的背面,赫然用极其古老的篆文,刻着八个字——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这与前世记忆中的描述,有了微妙的不同。
逸长生眼中的漫不经心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如渊的兴趣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
他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玩味地看向曹正淳:“曹督主快马加鞭,不惜动用秘法赶来送信,就只为了问贫道这个?”
曹正淳心头一跳,腰弯得更低了,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却完美地掩饰了眼底的精光。
“先生明鉴。奴婢……奴婢只是心中好奇难耐,这传说中的‘登仙’……究竟是旷古难寻的无上机缘,还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绝世杀局?”
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逸长生的脸色。
“杀局又如何?”逸长生浑不在意地反问,随手将那枚令人生畏的令牌抛向江玉燕。
“玉燕,闲着也是闲着,算一卦看看,这侠客岛请帖,吉凶如何?”
江玉燕下意识地接住令牌,入手冰凉沉重,那狰狞的图案让她心头微凛。
但她没有犹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三枚古朴的铜钱从她袖中滑落掌心,清脆的撞击声中,她口中念念有词,手腕轻抖,将铜钱掷于柜台上。
铜钱翻滚、跳跃,最终定格——离上坤下,地火明夷!
少女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盯着卦象,缓缓开口:“光明入地,晦暗不明。
险阻在前,君子当韬光养晦,避其锋芒。此岛……怕不是什么洞天福地,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龙潭虎穴!”
“还不错。”逸长生抚掌大笑,眼中精光四射,似乎对江玉燕的判断极为满意。
“告诉洪武爷,这热闹,贫道看定了!”他话锋一转,指向后院飘来香味的方向,
“不过嘛——得先等叶孤城和阿飞把后院那筐刚送来的阳澄湖大闸蟹蒸熟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曹督主,要不留下尝尝鲜?”
曹正淳看着逸长生那副油盐不进、插科打诨的模样,眼角狠狠抽搐了几下。
蒸螃蟹?侠客岛赏善罚恶令当前,您老人家惦记的是这个?
但他终究城府极深,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先生雅兴,奴婢不敢叨扰。陛下那边还等着回话,奴婢先行告退。”
他再次躬身行礼,倒退着出了红尘阁,翻身上马,带着一肚子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绝尘而去。
叶孤城抱着剑,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倚在了门框上,斗笠下的目光锐利如剑,穿透阴影落在逸长生脸上:“你真要去?”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平日的孤高,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
侠客岛,陆地神仙派来的的使者……这已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
“不去怎么对得起系统新赊来的这‘缩地成寸符’?”
逸长生心中暗道,袖中的青色符箓仿佛感应到他的心意,微微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晕,随即又隐没不见。
他脸上笑容灿烂,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那必须去啊!再说——”
他忽然又闪电般挥动戒尺,在刚放下铜钱、还没完全回过神的江玉燕手心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啪”的一声脆响。
“哎哟!”江玉燕痛呼一声,捂着手,又羞又恼地瞪着这个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道长。
逸长生却一脸理所当然:“你这‘大掌柜’学了这么久,也该试试独当一面一阵子了。看店,喂鱼,算卦,遇到搞不定的麻烦……”
他指了指皇宫的方向,“找那个家伙。”
后院隐约传来阿飞和蒸锅较劲的骂骂咧咧声。
残阳如血,给繁华的京城镀上了一层悲壮的金红。
红尘阁屋檐下那面新挂上的写着“美女相士”的布幡在暮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命运的变幻莫测。
只有逸长生能“看见”的系统光幕悄然在眼前展开,是系统新上线的功能,区域雷达,可以主动探测一定范围内的剧情任务。
“区域雷达?聊胜于无吧。”逸长生心中评价了一句,随即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自信,“不过,这个世界,能接近贫道的人……又有多少呢?”他瞥了一眼系统光幕角落那个倒计时:【朱雄英回归倒计时:61天13小时47分。】
“三月之期还有两个多月。在朱雄英那小子回来之前,除了侠客岛,还有两个地方可以去溜达溜达……腊八粥估计还得等一阵子,那就先去试着找找下一个掌柜的好了。”
他心中盘算着路线,“像我们这些高来高去的武者,进入大宋边境,就没什么阻碍了。最近的,并且需要路过顺便‘观光’的景点嘛……”
逸长生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关山,落向了大理方向,“自然是那个老宅男无崖子待的地方。正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传说中的‘二号舔狗’和那个顶着大气运的光头小和尚呢?”
想着想着,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瞟向了后院方向,那里阿飞正笨手笨脚地试图把一只张牙舞爪的大闸蟹按进蒸笼,嘴里还骂骂咧咧。
啧,又忍不住想扎一扎阿飞的心了,这习惯……得改。
行至苍山深处聋哑谷,便见着许多人在此地围着聪辨先生苏星河。
逸长生三人气质卓然,青衫、白衣、抱剑,组合独特,帅得各有千秋,但也只被那些专注于棋局的江湖人当做寻常帅气的江湖侠客罢了,并未引起过多骚动,毕竟此刻的主角是那珍珑棋局。
段誉那小子果然已经到了,一双眼睛黏在神仙姐姐王语嫣身上,魂儿都快没了。
逸长生心中了然,既然段誉在此,那大气运的光头小和尚虚竹必定就在附近,随时准备“闪亮登场”。
目光扫过场中,一眼便锁定了慕容复。
没办法,辨识度太高——那份刻意维持的矜贵气质,身边跟着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王语嫣,以及那个鼻孔朝天、仿佛随时准备开喷的包不同。
四大恶人之首段延庆,正盘坐在珍珑棋局旁,以腹语术指挥着铁杖,眉头紧锁,已然开始破解那令人头大的棋局。
而另一侧,吐蕃国师鸠摩智,眼神阴郁地在棋局和苏星河之间逡巡,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看情形,段誉和慕容复显然都已尝试过棋局,并败退下来。
还未等逸长生这边打招呼,只听谷口方向传来一阵喧天的锣鼓唢呐声,吹吹打打,好不热闹,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紧接着,是一阵整齐划一、充满谄媚与狂妄的呼喊:
“星宿老仙,法力无边,神通广大,威震寰宇!”
“星宿老仙,法力无边,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前方挡路的,赶紧把路给老仙让开!莫要耽误老仙点破仙机!”
这倒是奇了。
逸长生眉梢微挑,按他所知的原轨迹,此刻丁春秋应当并未造访聋哑谷才对。
这老毒鬼怎地提前跑来凑热闹了?莫非又是自己系统这只小蝴蝶扇起的微风?
只见丁春秋端坐在由八个精壮弟子抬着的华丽软轿上,鹤发童颜,手持鹅毛羽扇,惬意地摇晃着,嘴角噙着一丝睥睨众生的笑意。
他半眯着眼,享受着门人弟子的吹捧,仿佛天地万物都不被他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