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已悄然爬上林梢,营地外那条奔涌的大河,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巨兽,日夜咆哮。河面上发生的景象,正通过那台依靠充电宝苟延残喘的行车记录仪,越来越频繁地刺入杨亮的眼帘。维京人的劫掠,已从零星的偷袭,演变成河面上赤裸裸的血腥劫杀!为了更严密地监视这条死亡水道,杨亮设下了双重警戒:他坐镇营地,负责记录仪画面的全局监控和可疑动向的分析;同时,他安排珊珊带着保禄和小诺,在河岸森林深处选定的几处隐蔽点活动。
他们背上的藤篓里装着采集的橡实、野莓或鸡油菌,但贴身的口袋里,却时刻揣着那几台珍贵的智能手机。任务清晰而危险:一旦发现可疑船只或异常动静,立刻用手机的高倍变焦镜头捕捉细节,充当营地的“第二只眼”。这如同在刀锋边缘觅食,既要为即将到来的寒冬储备口粮,又要时刻警惕着来自水面的致命威胁。
营地之内,与时间、天气和潜在掠夺者赛跑的秋收战役,正进行到最紧要的关头。这是一场不容有失的生死时速!金色的麦浪在镰刀锋利的弧光下成片伏倒,空气里弥漫着麦秆干燥的甜香和新鲜泥土的腥气;青翠的亚麻被连根拔起,仔细捆扎成束,等待着投入河湾沤麻,剥离坚韧的纤维;地瓜垄被小心地翻开,饱满的块茎带着湿润的泥土暴露出来;屋后小葡萄园的藤架上,一串串沉甸甸、紫得发黑的果实被小心翼翼地剪下;田埂边、林缘处,那些在秋风中顽强摇曳的豌豆荚被一一摘下;更有经验丰富的杨母和埃尔克——这位新加入的萨克森女孩,正努力熟悉着工作——穿梭在熟悉的山谷林地间,将最后一批肥厚的牛肝菌、耐储存的块根植物以及富含油脂的山毛榉坚果收入囊中。
每一种作物都在其风味和营养达到巅峰的时刻被收割、处理,然后送入干燥通风的地窖或粮仓。山区的秋日,如同孩童的脸庞般变幻莫测。一场不期而至的冷雨,便足以让地里的麦穗发芽霉变,让晾晒的亚麻腐烂,让辛苦采回的蘑菇化作一滩黑水!因此,营地铁律如山:成熟即收割,颗粒必归仓!所有人都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在田间、晒场、地窖间高速运转。汗水浸透了粗麻布衣,疲惫刻在每一张沾着泥灰的脸上,唯有沉甸甸的收获带来的踏实感,支撑着他们透支的躯体。
就在这秋收交响曲演奏到最激烈、最紧绷的乐章时,一阵急促而变调的呼喊,如同冰锥般刺穿了田野上所有的喧嚣!
“爸!爸——!!”
是杨保禄!他跌跌撞撞地从河岸森林的方向冲来,脸色惨白得如同刷了石灰,稚嫩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狂奔而撕裂。他像一头受惊的小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正在奋力捆扎麦捆的杨亮,颤抖的手指死死指向大河的方向:
“河…河上!三条船!打…打疯了!都…都撞到岸边浅滩了!有人…有人跳船往岸上林子里跑!后面…后面两条船上全是血糊糊的维京人!他们…他们抄着斧子追上来了!!”
少年的嘶吼像一道无形的闪电,瞬间劈中了所有忙碌的人。杨亮猛地直起身,手中的麦捆“噗”地掉落在刚收割完、还带着茬口的麦地上。他顺着保禄所指的方向极目远眺。虽然连绵的坡地和茂密的树林遮挡了河岸的细节,但远处那片天空下,骤然惊飞、如同泼墨般散开的鸟群,以及顺风隐约飘来的、绝非善类的狂野吼叫与金属撞击的刺耳锐响,都像最凄厉的警报,狠狠砸在他的耳膜和心头!
维京人的战火,终究还是烧到了他们的家门口!而且,是以最混乱、最不可预测的方式——溃败者慌不择路地逃向他们赖以藏身的森林,而追杀者,那些嗜血成性的北欧海盗,正挥舞着战斧紧随其后!刚刚还沉浸在收获辛劳中的营地,瞬间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杨保禄的嘶吼就是点燃火药桶的引信!没有丝毫犹豫,杨亮、杨建国、甚至闻声从亚麻田里猛地抬起身的珊珊和埃尔克,都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条件反射般冲向营地边缘的武器架——那里,他们赖以生存的爪牙,早已按照“战时状态”的要求,擦拭得锃亮,摆放得顺手。
得益于河面上日益严峻的威胁,杨家营地早已进入高度戒备。武器不再是训练场的道具,而是如同肢体延伸般重要的伙伴。此刻,这份未雨绸缪的警惕性,成了生死攸关的关键:
杨亮第一个冲到武器架旁。他闪电般抄起了他那张铁臂反曲弓。他手指熟练地一勾,将斜挎在肩的箭袋甩到最趁手的位置,箭袋里插满了精心削制、尾羽修整过的箭矢,箭头在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寒光。这张反曲弓拉力颇大,需要极强的臂力和技巧,但胜在射速快,林间反应灵活。
紧随其后的杨建国,目标明确地抓起了他那架沉重的板簧重弩。他利落地将需要支撑杆才能稳定射击的弩身扛上肩头,同时将装满沉重弩箭的皮囊甩到腰间皮扣上。另一只手则飞快地将那把开了刃、边缘磨得锋利的工兵铲插进后腰特制的皮套里。重弩是阵地防御和远程狙杀的利器。
弗里茨和埃尔克也冲到了武器架旁。弗里茨迅速抓起他的轻型铁臂弩,检查弩机。埃尔克则有些慌乱地抓起了杨建国特制给她的那把带偏心轮省力装置的轻弩——这更适合她相对单薄的身体。她们迅速将装满弩箭的箭袋固定在腰间。埃尔克的动作明显带着生涩和紧张,远不如弗里茨利落。
杨保禄这才想起自己慌乱中跑丢了小弩,慌忙从武器架上抓起他那把特制的儿童尺寸轻型铁臂弩,虽然小巧,但装填的弩箭同样致命。
“真他妈的!”杨亮爆了句粗口,人已如离弦之箭,朝着珊珊和孩子们之前警戒的河岸森林方向狂奔。他一边跑,一边对着紧跟在侧的杨建国吼道,声音里充满了憋屈和愤怒:“爹!真他娘没想到!再跟这群杂碎干上,居然是这么个鬼样子!我原想着…至少像上次‘头猪’那帮人,是摸到咱们眼皮子底下来扎营,咱还能打个‘树袭’埋伏,占个地利!这算啥?溃兵引着疯狗,直接往咱家院里冲?!”
杨建国沉重的呼吸丝毫不影响他奔跑的节奏和清晰的思维。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起伏的地形和林木间隙,语速飞快地回应,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在点子上:“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兔子急了还咬人,河上游那些村镇被抢了这么久,总有几个带卵子的敢拼命!船上干不过,不就只能往岸上林子里钻?赌一线生机!”他喘了口粗气,脚步踏过松软的田垄,泥土被踩得微微下陷,“再看咱们这河湾——上游二十里是悬崖峭壁直插水里,船都贴着石壁走,跳船就是喂鱼鳖!下游十五里是乱石滩,漩涡暗礁,船撞上去就得散架!只有咱们窝着的这块,河岸平缓,林子又厚又密,水浅能蹚过去!搁你是逃命的,不往这儿蹿往哪蹿?这就是块天然的逃命滩,也是…招祸的根苗!”
“操!”杨亮啐了一口,脚下发力,矫健地越过一道半人高的土坎,“道理我懂!这块河滩是整条河最他娘‘亲民’的下船点!我憋屈的是…咱成了别人祸水的接盘侠!还搭上些不明不白的‘自己人’!”他口中的“自己人”,指的是那些正被维京海盗追着砍杀的溃兵。无论他们是附近村落的民兵,还是另一伙倒霉的商船护卫,此刻都成了将灾祸引向杨家营地的导火索!
但此刻,分清敌友已是次要!冰冷的现实如同淬了冰水的匕首,死死抵在咽喉:绝不能让任何活口——无论是溃兵还是追杀的海盗——深入这片森林,发现他们精心隐藏的营地、辛苦囤积的粮食、那些关键物资、还有那冒着袅袅炊烟的石木屋!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营地将永无宁日,甚至可能招致更大规模的、有组织的报复性扫荡!丰收在望的麦田将化为焦土,辛苦建起的石屋将成废墟,家人的安危…杨亮的心猛地一抽,不敢再往下想!
唯一的生路,就是将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死死挡在营地之外!必须利用他们对这片山林的绝对熟悉,在溃兵和海盗冲入核心区域前,构筑一道由钢铁、意志和死亡组成的拦截线!杨亮的眼神扫过父亲沉稳的脸、埃尔克强压恐惧的紧张、弗里茨有些发抖的手,最后落在儿子保禄那张强作镇定却掩不住苍白、正跑向石屋的小脸上。一股混杂着狂暴怒意与冰冷决绝的火焰,在胸中轰然燃起,烧得他眼睛发红。
父亲的话像一瓢冰冷的河水,浇在杨亮焦灼翻腾的心头,让他狂飙的思绪瞬间沉静了几分。“爹说的是!这世上的事,哪能桩桩件件都按咱画的格子走?”他急促地喘息着,强迫自己接受这混乱残酷的现实,
“偏差不大就是万幸!一会儿动手,前头逃命的甭管!放他们钻林子!咱的弓弩和长枪,只招呼后面那群穿皮袄、拎斧头的瘟神!”他眼中寒光一闪,补充道,声音里透着血腥的冷酷,“至于那些逃命的…是好是歹,鬼知道?被狼撵的兔子也可能是偷粮的贼!绝不能让他们把祸水引到咱家门前!靠近了…格杀勿论!还有,爹你去取皮甲,一会还有可能近战。”
“好!”杨建国重重一点头,对儿子的决断表示认可,“我先去!你稳住阵脚,别冒头!”他立刻转身,不再跟随杨亮等人冲向森林边缘,而是朝着营地核心的石木屋方向发足狂奔。每一步都踏在松软的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皮甲!简易鳞甲!近战武器!儿子预判的近身搏杀,极可能成为现实。他必须尽快武装起来,尤其是自己和杨亮,作为拦截的核心战力,多一层防护就多一分生机!
望着父亲迅速消失在屋角的背影,杨亮深吸一口带着泥土和林木气息的空气,压下翻腾的杀意,转向身边几人,语速快如连珠,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埃尔克、弗里茨,跟我走!保禄、小诺,立刻回屋!找奶奶!锁好门!天塌下来也别出来!”
保禄和小诺脸色煞白,但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小小的身影飞快地冲向石屋。杨亮则带着萨克森姐弟,如同三道融入林影的疾风,朝着珊珊之前设立观察点的那片河岸森林边缘疾驰而去。
越靠近河边,林间的光线越是斑驳陆离,高大的橡树和山毛榉投下浓重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泥土、腐败落叶的浓郁气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越来越清晰、令人作呕的甜腥——那是新鲜血液的味道!杨亮的心跳如同重锤擂鼓,撞击着胸腔。找到了媳妇,他猛地压低身形,像一只经验丰富的猎豹,利用低矮的灌木丛和粗壮的树干作为掩护,手脚并用地在林地间潜行。每一步都轻巧无声,避开地上的枯枝落叶。珊珊紧跟在他身后,动作同样敏捷。埃尔克和弗里茨稍显笨拙,但也竭力模仿着,屏住呼吸,紧张得手心冒汗。
他们悄无声息地摸到了珊珊之前藏身的观察点——一棵需要三人合抱的巨大橡树根部。虬结的树根在地表隆起,形成一处天然的凹陷。珊珊正蜷缩在那里,背靠着冰冷潮湿的树干,脸色苍白,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像淬火的钢针,锐利无比。她双手紧握着智能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高倍变焦的镜头死死对准河滩的方向。
“情况?”杨亮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下气流摩擦声带的嘶嘶声。他一把接过珊珊递来的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触碰到他因紧张而滚烫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