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师傅瞪着陈保柱,老半天没吭声。
陈保柱:“曹师傅,看把你激动的。”
曹师傅:“……”
我那是激动吗?
我是吓的!
他原本想要吓唬一下陈保柱,没成想,人家不但没在怕的,还主动提出要今年就上排。
曹师傅暗暗磨牙:“你会水吗?”
陈保柱挠了挠脸,“咋样的才算是会水?”
“游泳!你会不会?”
陈保柱想了想,“就是被扔在水里能扑腾几下,不至于淹死。”
曹师傅:“……啧!李黑龙,你呢?你会游泳吗?”
李黑龙咧着大嘴,“俺也跟保柱兄弟一样。”
曹师傅:“……”
从来没听说放排的工人,不会水的。
陈保柱看出曹师傅脸色不太好,安慰道,“曹师傅你别担心,我的狗会游泳,我们要是掉水里,狗会救我们上来。”
曹师傅翻着白眼 ,“你们上排后的活都是狗帮你们干?然后你们干狗的活?”
陈保柱小声:“也不是不行……”
李黑龙突然汪汪地学起狗叫来,还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曹师傅,快看俺学的像不像?”
曹师傅捂着胸口。
他好想把这两个倒霉孩子丢到河里去。
“凡是上排的人必须会游泳,你们要想上排必须尽快学会。” 曹师傅咬着牙,“给你们两天时间,学不会今年春天就别想上排了。”
“好咧,俺现在就去学。”李黑龙说着就要脱身上的羊皮袄。
陈保柱一把薅住他,“现在水太凉,你下去会冻出病来的。”
“那咱们咋学啊?”李黑龙问。
“搁岸上学就行。”
“岸上咋学?”
“你不用管了,等晚上我教你。”
“哦……好。”
曹师傅看着陈保柱和李黑龙这两人一问一答的,他的拳头都痒了。
好想打人!
没听说过学游泳能在干岸上学的。
“你们别废话了,赶紧过来学给木排安‘棹’!” 曹师傅气鼓鼓地走到一根早就选好的原木旁,“李黑龙,你用刨子把这根原木刨光。”
李黑龙虽然没用过刨子,但他劲大。
坚实的木料在他手下,渐渐露出象牙般细腻温润的纹理。
曹师傅站在旁边监督李黑龙干活,一边对陈保柱道,“木排本身是没有动力的,在水里头航行需要操控方向。
所以咱们要在木排的头部和尾部,安装一个‘棹’。
‘棹’就像一个巨大的船桨,长度有五六米。
头棹掌握方向,尾棹辅助和控制。
放排时,就需要‘头棹’和‘尾棹’师傅来驾排控制。
驾排的师傅都必须有极好的水性,所以你们都得好好学会游泳。”
“棹头”被工人削成扁阔的桨叶状。
棹柄长长的适合工人双手抓握。
最后把棹头与棹柄结合,用凿子凿出几个预留的榫眼和拴绳孔。
木排扎成,推入深水区域锚定。
几个工人上去安装头棹。
头棹的位置,在木排最前部。
先在预定位置,用“过江卯”的方式,将两根特别粗壮,呈“人”字形斜向打入排体深处的将军木固定死。
形成一个坚固的三角形基座。
基座顶端,预留一个碗口大的深卯。
“请‘大将军’升座!”工人们吆喝着。
几个精壮汉子,吆喝着号子,扛起巨大的头棹。
棹柄底端,提前修出了一个巨大的方锥形榫头。
对准基座上的深卯。
“下!”
有人一声令下。
众人齐齐用力,将榫头缓缓沉入卯眼。
严丝合缝。
当榫头完全落座,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众人的脸上同时露出欣慰地笑容。
“成了!”
陈保柱本以为这就算是安装了了。
但是曹师傅告诉他,这还只是第一步。
棹能立住,但是不能受力。
接下来要捆扎加固。
用的是浸透桐油、小指粗的棕绳。
陈保柱和李黑龙都被叫走了,跟着工人们学习打“棹捆”。
“看好了,这种死结活扣,越拽越紧。遇到要命的时候,一刀砍断就行。” 曹师傅粗壮的手指上下翻飞,绳索在棹柄与将军木之间穿梭缠绕。
每一道绳圈都紧贴木纹。
最后,用三根硬木削成的“煞棒”,插入绳套间隙,用斧背猛力敲击,让绳索绷的紧紧的。
曹师傅曹拍了两下固定好的头棹,“江中遇险的时候,是硬闯还是绕,全凭头棹指方向。
它吃的是第一浪,扛的是最猛的力。
所以这‘根’必须扎得牢,牢到排散了,它也不能先倒!”
“尾棹”,则是负责平衡的舵。
尾棹安装在排尾。
它的基座是活动的转轴结构。
两根厚重的横木被凿出凹槽,卡住一根可以转动的铁轴。
尾棹的榫头就套在这铁轴上。
曹师傅:“头棹定了方向,尾棹就微调排身,防止横摆、打旋。
就好比咱们走路,头棹是迈腿,尾棹是调整重心,让你走成一条直线。”
陈保柱问曹师傅:“曹师傅,你会驾排吗?”
曹师傅不屑道,“当然会了,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就会驾排了,等你学会了游泳,我就教你驾排。”
“俺也能学吗?”李黑龙凑过来。
陈保柱和曹师傅同时摇头,“不不不,你不用学这个。”
李黑龙:“为啥俺不用学?”
陈保柱:“真的,你不用学,我学会就得了。”
曹师傅:“是啊,你不用学,你力气太大,要是把‘棹’给弄坏了,整个木排上的人都得干瞪眼。”
李黑龙委屈道,“那俺收着点力不行吗?”
“真不用,木排全都扎好了,你们可以歇两天,先赶紧把游泳学会,不然春季这波放排你们就不能上了。”
日落西山。
江面被夕阳映照着,泛着点点金光。
长长的木排静静卧在河水中,就像一条沉睡的巨龙。
收工时间到了。
工人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走。
陈保柱却没有急着回去。
他站在河岸边 ,看着水中长长的木排。
原本它只是一根根的木头。
在经过搬运、赶河,数道程序后,它变成了水中的庞然大物。
它将要前往陌生的水域,并途经横山。
突然间,回家变的容易了许多,这反而让他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远处,传来木帮工人们“直声拉气”的歌谣。
“世上一行又一行,
木把这行不是行。
三教九流有名次,
咱七十二行排不上。
少小离家老闯关东,
长白山里当木帮。
春夏离开赶南海,
十冬腊月蹲山上。
北风扫掉脚指头,
鼻子冻得像大酱。
叫声爹,叫声娘,
回去看你没指望!”
(注:木帮歌谣《木把这行不是行》,民俗学家搜集于长白县横山林场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