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半大的孩子跑去开院门。
不一会从外面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穿着件破棉袄,胳膊肘上各打着一个花布的补丁。
下身穿着一件女式棉裤。
别问陈保柱怎么看出来的,那棉裤外面的套裤的花色怎么看也不是男人会穿的。
这个年代的穷人家,大冬天全家只有一条棉裤也不算是什么离谱的事。
全家共享棉裤。
谁出门就谁穿。
不过眼前这个男人穿着花棉裤,陈保柱却不会认为这条棉裤是全家共有的。
这个人家里的条件很可能还过得去。
因为如果是全家共用的棉裤,不可能外面的套裤是花布的。
很可能是这人的棉裤出了意外,被洗了没干,或是被家里别的人穿走了,他只能穿他老婆的花棉裤。
“是刘贵啊。” 汪行树向陈保柱介绍,“他是上回跟我一块去打猎的那个人的弟弟。”
刘贵看了陈保柱一眼,目光落在陈保柱立在炕边的猎枪上。
“嘿,这个借我使使。”刘贵以为这是汪行树的枪,伸手就要去拿。
还没等陈保柱开口,李黑龙突然伸出大手,一下就捏住了刘贵的后脖子。
李黑龙手劲大,刘贵被捏的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陈保柱连忙让李黑龙放手。
刘贵这才缓过来,他想要发火,但是在看到人高马大的李黑龙后,弱弱地质问道:“你捏我脖子做什么?”
李黑龙凶巴巴地瞪着他:“这是俺兄弟的枪,谁也不能动。”
刘贵一愣。
汪行树连忙解释,“这是保柱小兄弟的枪,你说你这人也真是,性子咋那么急呢,人家的枪哪能让你乱动。”
刘贵不以为意,“不就是把土猎枪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要不是我哥的枪被毁了,我也不用上你家来借枪。”
汪行树皱眉,“你借枪要干什么?”
“救人啊。”刘贵眼珠来回地转。
“救谁?”汪行树问。
“我早上跟我家后院的王二狗子去山上下套子……我们在山上走散了,我想借你的枪去山上找人……”
汪行树根本不信,“刘贵,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的这张脸,你说这鬼话有人会信吗?”
刘贵贼眉鼠眼的,一看就是在撒谎。
刘贵见谎话被揭穿了也不恼,反而厚着脸皮道,“那我就跟你直说了吧,你把枪借我,我要上山干大事。”
汪行树不想理他,“不借。”
“别啊,汪哥,你以前跟我哥关系那么好,借我枪怎么了?你把我哥害死我全家都在背后骂你,就我一个还在替你说好话,你难道就不能看在我相信你的份上把枪借我吗?”
汪行树气的脸都白了,“你哥不是我害的,我们一块上山是好的,我也不想他出事!”
“但是我大哥人没了,你还活着。”刘贵梗着脖子,“你欠我大哥一条命。”
汪行树气的心梗,“我谁也不欠!”
刘贵哼了声,“你说的好听,谁知道你在山上干了些什么,说不定你看到豹子来了,就自己先逃了,我大哥就是被你害死了,你今天要是不把枪借我,我就跟你没完……有种你就直接拿枪崩了我,不然我就赖在这不走了!”
说着,刘贵拉过板凳,一屁股坐在上面。
汪行树抖着手指着刘贵,“你……刘贵啊刘贵,你这混小子……我不借枪是为你好,你怎么好歹不知,香臭不分呢?”
刘贵翻白眼,“我不管,你得把枪借我。”
“好,你不是要借枪吗?” 汪行树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这枪我可以借,但我不能把枪直接给你。”
“不给我?那你想给谁?”
汪行树唤来他们家那个半大的孩子,“你去找咱们屯子的农会主任来。”
(注:1950年的农会主任是土地改革的一线指挥,通常是由本村里最贫苦,最受压迫,斗争最坚决的,在群众中有一定威信的贫农骨干担任。)
汪家的半大孩子跑出去,很快把农会主任找来了。
肚脐眼屯的农会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
脸上刻满了风霜,大手大脚,声音洪响。
他进门后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对着刘贵就是一通骂:“……人家不借你枪是为了你好,你哥怎么死的?你是一点也不往心里去啊!”
刘贵缩着脖子,嘴上却不服软,“……汪行树他害死我大哥,别说我来向他借杆枪,就是让他送我一杆枪也是应该的。”
“你大哥不是被土豹子咬死的吗?”农会主任厉声批评道,“你亲眼见着汪行树害死你大哥了?”
“没有……可凭什么他活着回来了,我大哥却没了。”
“上山打猎本来就有风险,没有证据你不能诬陷别人。”
陈保柱这时突然举起手,就像个听话的乖小孩,“主任,我能说两句吗?”
农会主任一愣,“你是……”
“那天汪大哥就是我和我爷救回来的。”
“汪大哥?”农会主任端详着陈保柱的年纪,又看了看汪行树那张老脸。
陈保柱这年纪叫汪行树大叔还差不多。
汪行树微微红了脸,“我跟保柱小兄弟一见如故,我就让他喊我哥。”
农会主任:“哼,你脸可真嫩。”
都四十多岁了,还跟人家个少年称兄道弟的。
陈保柱正色道,“那天我跟我爷在山上打猎,正好遇到了汪大哥他们,汪大哥先从高处掉了下来,摔断了腿,土豹子把刘贵他大哥给叼走了,等我们追上去时,他的脖子已经被土豹子咬断了……没有证据能证明刘贵他大哥是汪大哥害死的。”
“你……”刘贵恨恨地咬牙,瞪着陈保柱:“就你会说话,你多管闲事!”
“你说什么?”李黑龙突然“嗷”地吼了一嗓子,把屋里众人吓了一跳。
李黑龙亮出拳头对着刘贵,“你再说个试试?你欺负俺兄弟,俺揍扁你!”
刘贵看着李黑龙沙包大的拳头在自己眼前,吓的不敢吱声。
陈保柱好脾气地拦住李黑龙,和农会主任解释道:“我这兄弟跟我一样命不好,我们从小就被拐了,他被拐子下的药给药了脑子,但他人不坏,主任你别怪他。”
农会主任听了这话哪里还能怪李黑龙。
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被拐还被药傻了,真是让人心疼。
农会主任瞪了刘贵一眼,“你还不如人家一个孩子懂事。”
刘贵:“……”
不是,人家沙包大的拳头都到跟前了,还叫懂事?
农会主任:“行了,你想借枪是你的事,但前提是你爹妈得同意,不然出了事人家汪行树没办法负责,不然又被你家给赖上,到时说不清。”
“只要我爹妈同意,他就能借枪给我?”刘贵问。
汪行树不耐烦了,“对,只要你家人都同意,我就借枪给你,到时就是你带着枪把山头削平了,也不关我的事!”
“行,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回家一趟。”刘贵说完就跑了。
农会主任很快也走了。
汪行树气鼓鼓地,“刘贵这小子肯定是在山上发现了大货。”
“什么大货?” 陈保柱问。
“应该是熊瞎子。” 汪行树道,“他大哥以前教过他叫仓子,他应该是想自己找帮手去杀。”
陈保柱眼睛一亮,“要不……我帮帮他吧。”
汪行树一愣,“你怎么帮?”
“我跟着他把仓子找着,悄悄给打了,就不用再担心他有危险了。”
汪行树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这主意不错,保柱小兄弟你真是个大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