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与远东豹之间的无声对峙还在继续。
褐色石砬子后面,豹子的两个耳朵时不时转动,可就是不露头。
它不露头,就没办法开枪。
石砬子很高,炭头和鬼姑根本爬不上去。
十几分钟过去了,陈保柱觉得这种无声的折磨太可怕了。
他的精神一直紧绷着,端着枪的手时间久了,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相比之下,白志勇就沉稳多了。
他拿着猎枪的手如同磐石一般。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太阳的光影缓缓移动。
突然,天空中掠过一只海东青的身影。
它自陈保柱他们的头顶的天空飞过,很快又飞了回来,对着下面鸣叫。
白志勇头也不抬地道:“是小虎子。”
“甄佳阿婆的海东青?” 陈保柱想要抬头看天,但又怕目光错过的瞬间,那只豹子不见了。
“嗯,她放海东青来找咱们的位置。” 白志勇说这话时,声音听上去是带着笑的。
陈保柱心里嘀咕:老爷子你明明就对甄佳阿婆有好感,你还不肯承认!
你这老头等到百年之后埋在地里,再过几十年挖出来一看……
嘿!嘴还在!
小虎子在他们头顶盘旋。
它引起了远东豹的不安。
豹子动了。
它并没有扑下来,而是沿着石砬子边缘,极其轻盈而迅捷地横向移动。
它压低身体,就像一滩金色带黑色斑点的液体,在岩石间悄无声息地流淌。
“它开始动了。” 白志勇小声提醒陈保柱。
正常的远东豹不会主动攻击人。
金钱豹就像是刺客,它们擅长偷袭。
但是伤过人的豹子会格外凶狠。
因为它尝过人的血,它觉得这种食物格外容易获得。
是的,你没听错。
人类跟其他野生动物比起来,是相对来说容易捕获的食物。
人跑的没有鹿快,跳的也没有兔子远。
也没有锐利的爪牙可以反抗。
只要被豹子偷袭成功咬住喉咙或是脖子,人基本上就废了。
太阳已经开始偏西。
豹子移动到一处低矮光滑岩壁旁边。
光正好照到了它的影子,投射在岩壁上。
白志勇看的清清楚楚。
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需要一个相对清晰的射击线路。
他甚至都没有通知一声陈保柱,一跃跳上石砬子。
“砰!”
枪声撕裂了山间的寂静。
陈保柱只迟疑了一瞬,就跟着白志勇跳了上去。
这时候的猎枪不能连发。
每发射一次,就要重新填装铁砂和火药。
而且这种猎枪射程非常短。
使用铁砂时,超过30米就基本失去杀伤力,呈散射状。(像散弹枪)
这种枪的最佳射程在10-20米的范围。
在对付大型野兽时,可以使用独头弹。
也就是大个的铅弹丸子。
这种子弹对大型动物的伤害作用很强,但也有一个弊端。
如果无法一枪毙命,容易激怒野兽,极其危险。
陈保柱之所以想都不想就跟着跳上石头砬子,就是生怕白爷一枪没有干掉豹子,他可以补枪。
等他跳上来就见白爷已然抽出了猎刀,全身肌肉紧绷的蓄势待发。
那头豹子脑袋上有一个血洞,歪着头倒在石头堆后面,一动不动。
陈保柱激动的声音都在抖,“白爷……它死了吗?”
白志勇没说话,警惕地用猎刀的刀尖去戳豹子。
戳了几下,豹子一动不动。
陈保柱端枪,“要不我再来一枪……”
白志勇一把抓住他的枪管,硬生生把枪口抬上了天,“胡闹,把皮子打坏了怎么办?”
陈保柱一愣。
他刚才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一层。
他只想着跟白爷把这头豹子拿下,他根本没有考虑到豹子皮的问题。
“这皮多金贵啊,要是多了一个枪眼就不好了。”白志勇得意道,“我这枪打的还算凑合,如果从眼睛里打进去就更好了。”
陈保柱接不上话。
白爷打了一辈子猎,他的枪法正常人肯定没法子比。
白志勇伸手揪住豹子的后颈,把它提了起来。
两人跳下石头砬子。
天空中的海东青不知飞到哪去了。
白志勇也不管它,跳下来后便就地开始剥皮。
陈保柱在旁边打下手。
剥完皮,白志勇对陈保柱道,“不用祭山神,除了皮子以外,全都找地方埋了。”
陈保柱以为自己听错了,“啥?埋了?”
他还从没有吃过豹子肉呢,原本他还想问白爷这肉回去要怎么吃。
“嗯,全都埋了,不带回去。” 白志勇道。
“这也太浪费了。”
“甄佳是满族。” 白志勇道。
陈保柱还没明白。
白志勇只好向他解释,“传统的满族猎人是绝对不吃豹子肉的,并且有很多忌讳。”
陈保柱惊讶,“那他们要是猎到豹子也只取皮?”
“对,剥皮,肉是不会吃的……他们崇拜‘山神爷’,尤其是老虎和豹子,被视为具有灵性乃至神性的存在。
满族猎人认为老虎是山林的主宰,是‘山神爷’的化身或坐骑。
冒犯老虎会招致山神的愤怒,带来狩猎无获、家人患病甚至死亡的灾祸。
豹子则是‘山神爷的兄弟’或‘大将军’。
在有些地方的猎人眼中,金钱豹(远东豹)被视为地位仅次于老虎的灵兽。
它同样受到敬畏,常被称为 ‘山猫爷’。
他们相信,豹子和老虎一样,统领着山林中的百兽。”
在清代及东北地方志和民俗记录中,传统的满族猎人均有关于敬奉“山神爷”(老虎)和回避猎杀豹子的记载。
猎人们即使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如自卫)杀死了豹子,其标准做法也是将其秘密掩埋。
或将其头骨和皮毛放在高处进行祭拜,以求宽恕,绝无分而食之的道理。
基于这种“万物有灵”的萨满信仰基础,猎杀并食用这种被神化的“灵兽”的肉,是不可想象的亵渎行为。
这等同于吃了山神的使者或部下,会带来毁灭性的厄运。
“我明白了。” 陈保柱快速挖了一个雪坑,把豹子肉埋了起来。
炭头和鬼姑没有吃到肉。
它们虽然有点馋,一个劲的舔着鼻子,但也没有任何不满。
陈保柱一边埋豹子肉,一边安慰炭头和鬼姑,“一会我打兔子给你们吃,这个咱们就不吃了,我们现在是在甄佳阿婆家做客,客人要尊重主人家的习俗。”
炭头和鬼姑也不知道是否真听懂了,它们也上前帮着陈保柱扒拉雪,把豹子肉埋好。
天空中,再次传来海东青的鸣叫。
白志勇抬头看了看,“它在给甄佳指路。”
过了一会,五条黄狗拉着的狗车便出现在陈保柱的视野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