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个字写完,她才缓缓放下笔,用帕子擦了擦指尖并不存在的墨渍,然后才踱步到花篮前,
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几支娇艳欲滴、花瓣上还带着晶莹水珠的芍药。
她的神色平静无波,眼神深邃,看不出丝毫喜怒。一束花而已,看似微不足道,却如同一面再清晰不过的镜子,
赤裸裸地映照出这侯府之内,
地位与权势的悄然转移,以及那背后滋生的、日益尖锐的矛盾与嫉恨。白慧容……她如今屈居东院那间阴暗潮湿的倒座房,
待遇一落千丈,往日风光不再,心中积压的怨毒与不甘,只怕已如同被雨水浸泡的毒草,
疯狂地滋生蔓延,只待一个突破口,便会喷薄而出。
果然,白慧容失魂落魄地回到那间狭窄、阴暗、
终日难得见到阳光的倒座房,看着桌上丫鬟插在普通粗瓷瓶里的、那几支颜色俗艳、花瓣单薄的朱砂芍药,
再想到文绣院里此刻定然摆放着的、雍容华贵的“粉玉含金”,
胸口如同被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又像是被巨石死死堵住,窒息般的疼痛与屈辱让她几乎要发疯!
她猛地一挥手臂,将那个粗瓷瓶狠狠扫落在地!
“哐当”一声脆响,瓷片四溅,红色的花瓣混着清水,狼藉一地。
身边的丫鬟吓得尖叫一声,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白慧容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冲去东院正房找姑姑白氏哭诉——她比谁都清楚,姑姑如今自身难保,在侯爷面前早已失宠,
近日又因那对狐狸精双胞胎姨娘的事,与侯爷的关系降到了冰点,根本无力为她撑腰。
她需要新的盟友,一个同样对骆静充满怨恨、且有一定能量和利用价值的盟友。
她的目光,如同毒蛇般在阴暗中逡巡,最终,定格在了一个名字上——骆辰。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梳洗打扮,换上一身素净却不失楚楚风致的衣裙,
精心挑选了几支品相稍好的朱砂芍药,带着那个战战兢兢的小丫鬟,来到了骆辰养伤的院落。
骆辰自金麒麟窃案东窗事发后,不仅身体受了鞭伤未愈,
更因仕途受挫、被父亲彻底厌弃而意志消沉到了极点。他整日借酒浇愁,屋内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颓败腐朽的气息。
见到白慧容来访,他有些意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同病相怜的晦暗光芒。
“容……容表妹?你怎么来了?”他瘫在榻上,有气无力地问道,手里还攥着一个半空的酒壶。
白慧容示意丫鬟将芍药插瓶,然后屏退了左右,自己则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下。
她未语泪先流,拿着帕子轻轻拭着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委屈与哀戚:“辰表哥……
如今这府里头,还能记得容儿、肯给容儿一个好脸色的,恐怕……也就只有你了。姑姑她……自身难保,在侯爷面前说不上话。静表姐她……
她如今是陛下亲封的雍王正妃了,眼高于顶,心里哪还有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兄弟姐妹?
怕是早已将我们视作碍眼的绊脚石了……”
这话如同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中了骆辰内心最痛、最阴暗的角落。
他猛地坐起身,因为动作过猛牵动了背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眼中瞬间布满了怨恨的血丝,狠狠灌了一口酒,哑着嗓子低吼道:
“雍王妃?!我呸!要不是她!要不是那个贱人!我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父亲……
父亲如今眼里只有她!我这个嫡长子算什么?连个给侄子的金锁都……
都保不住!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在咆哮。
白慧容见他情绪被挑起,心中暗喜,趁机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种神秘的、蛊惑人心的意味:
“表哥,难道……难道我们就真的这么认命了吗?
任由她踩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容儿前些时日,心中苦闷,偷偷托人找城外白云观的一位老道批过八字,那老道说……
说容儿的命格,贵不可言,乃是潜龙在渊之相,绝非久居人下之辈!只是……只是眼下时机未到,被小人压制罢了。
静表姐她……哼,不过是仗着运气好些,攀上了高枝罢了。若是有机会……有机会能搬开这块绊脚石……”
骆辰眼中骤然迸射出一股近乎疯狂的、扭曲的光芒,如同濒死的野兽看到了猎物:“机会?什么机会?容妹你快说!”
阴暗的房间里,两人凑得更近,头几乎抵在一起,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掩护下,压低声音,如同地狱里的恶鬼般,窃窃私语地密谋起来。
嫉恨的毒焰,在这潮湿的雨日里,悄然汇聚,燃烧得愈发炽烈。
他们却不知,隔墙有耳。骆辰的正妻温氏,恰巧端着一碟刚刚洗净、还挂着水珠的鲜红樱桃,
准备给丈夫送去,刚走到窗外,便隐约听到了屋内压低的交谈声,
以及“对付”、“静姐儿”、“机会”等零碎的、却足以让她心惊肉跳的字眼。温氏脚步猛地顿住,脸色瞬间煞白。
她不敢细听,也不敢贸然闯入,思忖片刻,她悄悄退后几步,转身快步离开了骆辰的院子。
她没有直接回自己房间,而是绕道去了小厨房,精心挑选了一碟最大最红、
品相最好的樱桃,用细白瓷碟盛了,盖上纱罩,然后深吸一口气,调整好面部表情,这才来到了文绣院。
“静妹妹,”温氏将樱桃放在小几上,揭开纱罩,露出里面红艳欲滴的果实,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
属于长嫂的关切笑容,“今日庄子上刚送来的樱桃,新鲜得很,我挑了些最好的,给你尝尝鲜。”
她看似随意地扫了一眼周围,见丫鬟们都离得稍远,便微微倾身,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方才……
我去给辰哥儿送些水果,路过他窗外时,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