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中回来的次日,骆静便命人备下了一份不轻不重、
既显诚意又不至惹人非议的礼单,亲自乘车前往平阳长公主府拜谢昨日宴席上“解围”之举——尽管那“围”本就是长公主之子所闯。
平阳长公主府的花厅不似宫廷那般庄严奢华,却处处透着精致与舒适。
平阳公主今日穿着家常的杏子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少了几分宫宴上的正式,多了几分亲和。
她热情地屏退了左右侍立的丫鬟,只留两个心腹妈妈在远处守着,亲自拉着骆静的手在临窗的炕上坐了,笑容满面,语气真诚:
“好孩子,快别多礼!昨日真是对不住,让你受惊了。那个混世魔王,回头我定狠狠打他手板子,给你出气!”
她说着,从身旁炕几上的一个紫檀木嵌螺钿的锦盒中,取出一套赤金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牡丹花头面,那宝石颗颗饱满,颜色鲜艳欲滴,做工极其繁复精美,价值不菲,“
这套头面,是皇姐我出嫁时母后赏的,一直没舍得戴,今日就送与你做见面礼。
往后在京中,你就是我亲妹子一般,有何难处,或是哪个不开眼的敢给你气受,尽管来寻皇姐!皇姐替你撑腰!”
“静娘谢皇姐厚爱,只是这礼太贵重了,静娘实在愧不敢当。
”骆静起身,欲要行礼推拒。这一声“皇姐”,她叫得自然,既全了礼数,也拉近了关系。
“哎!坐下坐下!跟你皇姐我还客气什么?”平阳公主按住她的手,力道不容拒绝,脸上笑意更深
,“你如今是雍王正妃,未来的亲王妃,什么样的好东西当不起?再推辞,可就是跟皇姐见外了!”
她将锦盒硬塞到骆静手中,目光在她沉静的脸上转了一圈,语气渐渐变得随意,却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
静丫头,你是个聪明孩子,
有些事,皇姐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提前跟你透个气儿,你好心里有个底,早做打算,免得事到临头,慌了手脚。”
骆静抬眸,目光清澈地看向平阳公主,做出聆听状:“皇姐请讲,静娘洗耳恭听。”
平阳公主压低了声音,身子微微前倾,神色也带上了几分凝重:
“昨日宫宴后,皇兄(指皇帝)单独召见了礼亲王和宗人府宗令,议的……
便是你们大婚之后,雍亲王府遴选侧妃,以延绵皇嗣、稳固国本之事。”
骆静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指尖有些发凉,
但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只是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平阳公主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竟能如此沉得住气,
心中不由又高看了几分,继续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在骆静的心上:“这初步拟定的人选……
不出意外,当出自四大望族:首当其冲,便是荥阳郑氏(皇后母族),其次,是博陵崔氏(雍王母族),再次,是琅琊王氏,以及……河东裴氏。”
荥阳郑氏!博陵崔氏!琅琊王氏!河东裴氏!
这四个姓氏,如同四座沉重的大山,骤然压向骆静的心头!
每一个姓氏背后,都代表着盘根错节、历经数朝不倒的顶级门阀势力,代表着足以影响朝局走向的庞大能量!尤其是郑氏(皇后族)和崔氏(雍王母族)!
这分明是皇帝用来平衡、牵制雍王府势力,甚至可能意在分化雍王与皇后之间某种微妙关系的重磅棋子!
而裴氏……裴毅那张清俊的面容和昨日那曲意味深长的笛声,再次浮现在骆静脑海中。这绝非巧合!
这未来的雍亲王府内宅,哪里是寻常的后院?
分明是一个微缩的、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前朝的权力角斗场!是龙潭虎穴中的龙潭虎穴!
平阳公主见骆静只是垂眸不语,呼吸都未曾紊乱一分,心中不禁暗赞此女心性坚韧远超常人。
她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真实的担忧与提醒:
“静丫头,皇姐与你说这些,是真心为你好,让你早做准备。雍王府……那地方,绝非寻常亲王宅邸可比。怀江他…
…身份特殊,权势过盛,不知多少人眼红,多少人忌惮。日后你这王妃之位,看似尊荣无限,实则步步荆棘,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你需得尽快在王府立稳脚跟,握住你能握住的一切,无论是中馈之权,还是……王爷的心。”
骆静静静地听着,直到平阳公主说完,她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看
向平阳公主,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静娘……多谢皇姐坦言相告。静娘明白,既蒙天恩浩荡,
许以正妃之位,静娘便知肩上责任重大,关乎天家体面,关乎王府安稳。王府和睦,子嗣繁茂,
方是静娘身为正妃的本分。静娘别无他长,唯谨记母后(太后)平日教诲,恪守宫规家法,尽心侍奉王爷,打理好内务,不让王爷有后顾之忧。至于其他……”
她微微停顿,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带着些许无奈却又异常清醒的弧度,“王爷胸怀天下,英明睿智,自有其考量与决断。母后慈爱,亦会为静娘主持公道。
静娘……但尽本分,问心无愧即可。”
她不卑不亢,一番话既点明了自己“正妃”的职责和背后最大的靠山(太后),
表明了自己不争不抢、守规矩、识大体的态度,又将最终的决定权巧妙地引向了雍王和太后,
丝毫不露怯,也绝不给人留下任何可攻击的把柄。这份在巨大压力下的沉稳与通透,远远超出了平阳公主的预期。
“好!好气度!好心思!”平阳公主怔了片刻,随即抚掌由衷赞叹,眼中满是激赏
,“难怪母后如此看重你!怀江那孩子眼光毒辣!
有你这份心胸、定力和明白劲儿,何愁日后不能稳住雍王府?皇姐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