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目光,终于缓缓地、带着一种更深沉的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落在了自进门后便一直安静侍立在旁、神色淡然、仿佛周遭一切喧嚣、喜悦、嫉妒都与她无关的骆静身上。
那平静之下,仿佛蕴藏着深不可测的力量。
“静丫头,”老夫人的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甚至是一丝微不可察的担忧,
“你呢?今日河边斗花,可有什么……收获?” 她问得委婉,但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屏息凝神。
白慧容今日在宴会上闹出的那场惊天丑闻,早已如同长了翅膀,
在回府的马车上就已悄悄传开,此刻大家心知肚明。
她们更想知道的是,这位风头正劲、屡次让东院吃瘪、
甚至隐隐压过嫡母风头的大小姐,在这个关键的、展示行情、关乎未来归宿的环节,又是何种光景?
是同样遭遇了难堪,还是另有不为人知的奇遇?
瞬间,所有的视线,好奇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担忧的、
乃至白氏安插在人群中那几个心腹丫鬟婆子眼中难以掩饰的、恶毒的期待,如同无数道无形的丝线,
密密麻麻地缠绕在骆静身上,几乎要让她窒息。
骆静迎着祖母那深邃而复杂的目光,神色未有丝毫波澜,甚至连唇角惯常维持的那抹浅淡得体的弧度都未曾改变。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动作优雅从容,声音清晰、平稳,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失落、
窘迫或激动,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最寻常不过的小事:“回祖母的话,劳祖母挂心。孙女儿今日……
运气不佳,在河边赏玩时,手中花篮未曾拿稳,不慎失手落入了水中,随波而去。因此……未曾收到任何赠花。”
花篮落水?未曾收到花?
这个结果,显然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
厅内顿时响起一阵极力压抑的、窸窸窣窣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声。
众人神色各异,有真心为她惋惜的,如大嫂温氏眼中闪过的担忧与不解;
有面露诧异、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怀疑是否听错了的;更有不少,尤其是那些平日依附东院、或与白慧容交好之人,
眼中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一丝快意和幸灾乐祸的光芒——任你之前如何得意,得了太后青眼,在婚嫁市场上,不也一样受挫?
连个像样的公子赠花都没有,甚至还不如一个庶出的骆婉!看她还能得意几时!
然而,骆静的话并未说完。
她略一停顿,抬起眼眸,目光清澈见底,如同山涧清泉,继续用那种平稳无波、
却字字清晰的语调,仿佛不经意地,向这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枚威力更大的重磅炸弹:
“不过,今日在宴席间,孙女儿偶遇辰王殿下。殿下似乎多饮了几杯,与身边近侍闲谈时,言语间隐约提及……
太后娘娘近日凤体安康,心情甚为愉悦,似乎……对孙女儿的终身大事,已有了初步的考量与属意。殿下言道,或许不日……
待时机成熟,太后娘娘便会亲自向陛下请旨赐婚。孙女儿想着,既是太后娘娘天恩浩荡,亲自垂怜眷顾,
为孙女儿筹谋,那么寻常的草木之花,代表着世俗儿女私情的赠予,收与不收,倒也……无需过分挂怀了。”
太后考量!亲自请旨赐婚!
这话如同九天惊雷,毫无预兆地在这看似平静的花厅内炸响!
威力远比白慧容的丑闻和骆婉收获三支花的消息加起来还要巨大!
瞬间将所有人震得魂飞魄散,目瞪口呆!
二夫人李氏脸上那原本洋溢的、为女儿得意骄傲的笑容,瞬间僵硬、凝固,如同劣质的面具般龟裂开来
,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迅速蔓延开的恐慌与深深的失落!
太后赐婚!那将是何等门第?何等荣耀?绝非她为婉儿相看的这些
四五品官宦子弟甚至伯爵次子所能比拟!
那是真正的一步登天,是直接踏入皇室宗亲或顶级权贵圈层的通行证!
她的婉儿,终究……还是被比下去了,而且是被远远地、彻底地甩在了身后,连望其项背都难!
骆婉原本因羞涩和喜悦而绯红的脸颊,血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变得有些苍白,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尖微微发白,眼中原本闪烁的、
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喜悦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羡慕,有茫然,也有一丝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自卑与无力感。
太后赐婚……那将是她们这些普通官家女想都不敢想、梦寐以求却遥不可及的天大荣宠。
就连端坐上首、历经风浪、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本事的老夫人,
握着佛珠的手也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了一瞬,指节泛白,
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混合着震惊、了然、欣慰与一丝难以捕捉的深沉忧虑的波澜。
但她终究城府极深,迅速恢复了平静,缓缓颔首,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沉稳与不容置疑的告诫:
“太后娘娘慈恩浩荡,泽被苍生。你能得娘娘如此青眼,亲自为你筹谋终身,
这不仅是你个人的福分,更是我们整个镇西侯府的无上荣光!此乃天大的喜讯,亦是天大的恩典。此事……
关系重大,你心中有数,谨慎以待便可,在外切记谨言慎行,勿要张扬,以免徒惹是非,辜负了娘娘的厚爱。”
这番话,既是叮嘱,也是一种变相的认可与定位——将骆静的未来,
与更高层次的皇权恩宠绑定,无形中再次极大地抬高了她在府中的地位,甚至隐隐有超越其母白氏之势。
“祖母教诲,孙女谨记于心,定当慎行,绝不辜负太后娘娘恩典与祖母期望。
”骆静垂眸,恭顺应下,姿态无可挑剔。
就在这时,二夫人李氏似乎才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猛地想起今日宴会上那最不堪、也最能打击东院气焰的一幕,觉得必须趁热打铁,
彻底将白氏母女钉在耻辱柱上,同时也凸显二房在此事中的“无辜”与“受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