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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渊瀑布的轰鸣,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也暂时掩盖了刚刚结束的地底惊变。水幕后的平台湿滑冰冷,仅有的一线天光透过飞溅的水珠,映照出两张疲惫而凝重的面孔。
离开地宫,重返人间,却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嬴玄隰的脚步在踏出青铜门后不久,便是一个踉跄,若非冷月及时搀扶,几乎软倒在地。
“你怎么样?”冷月焦急地问,触手所及,是他衣衫下异常滚烫又时而冰寒的皮肤,以及那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
“无妨……”嬴玄隰试图站稳,额角却渗出细密的冷汗,玄金色的纹路在他皮肤下不受控制地明灭闪烁,时而炽亮如烙铁,时而黯淡如将熄的炭火。“力量……还未完全稳定……龙脉的反噬比想象中更深……”
他话音未落,猛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带着淡金光泽、却隐隐缠绕着一丝黑气的血液。更令人心惊的是,他左侧脸颊和手臂上的皮肤,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如同瓷器开裂般的纹路,并且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这是身体无法承受过于庞大的力量,开始从内部崩解的征兆!同时,那龙脉深处最后被逼出的污秽,虽被净化大半,但仍有极阴损的残余,如同附骨之疽,在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
冷月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精通医理,如何看不出这已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之兆?即便他意志如铁,与龙脉共生,但这具承载了太多创伤与力量的身躯,已然走到了极限。
“必须立刻找个地方为你疗伤!”她试图扶着他寻找一处干燥避风之所。
“来不及了……”嬴玄隰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他的手指冰冷而用力,玄金色的瞳孔凝视着她,里面是看透一切的平静,以及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冷月,听我说。我的身体状况,我清楚。这具身体,撑不过三个时辰。”
“不会的!一定有办法!苏墨的笔记,赵前辈或许……”冷月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拒绝接受这个事实。
“冷静点!”嬴玄隰低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眼神锐利如刀,“赵胤虽死,但他的眼线未必尽除。朝廷、无梦楼残余、各方势力……若我‘活着’出去,无论是以嬴玄隰还是沈砚的身份,都将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这刚刚平息的波澜,会再起滔天巨浪。我们之前的牺牲……就白费了。”
冷月愣住了,看着他眼中那超越肉体痛苦的、对大局的考量,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他总是在算计,算计敌人,算计局势,甚至连自己的“死亡”都要算计进去!
“那……怎么办?”她声音干涩地问。
“假死。”嬴玄隰吐出两个字,清晰而冰冷,“我需要一场……足够真实,能瞒过天下人的‘死亡’。”
他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还记得吗?在青州尸塔,我们见过那种能让人陷入龟息、同时加速尸体腐化的特殊蛊毒。苏墨的笔记里,应该有关似‘离魂锁脉’的机关术记载,可以配合使用。而师尊……他衣襟的内衬里,藏着一份秦族秘传的‘封灵归寂’法门,本是用于保存重伤垂危的重要人物,等待时机……或许,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他将一个疯狂而缜密的计划和盘托出。利用她苏家血脉对能量和机关的亲和,结合那三种来自不同源头、却诡异能形成闭环的法门,在他生命之火彻底熄灭前,强行将他推入最深层的龟息假死状态,并模拟出急速腐化的表象!以此,金蝉脱壳!
“这太危险了!”冷月下意识地反对,“任何一种法门稍有差池,你都可能假死变真死!而且那种腐化……对你的身体……”
“这是唯一的路。”嬴玄隰打断她,眼神如同磐石,“冷月,我相信你。只有你能做到。”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帮我……完成这最后一步。然后,带着‘已死’的我,离开这里。让我……真正‘消失’。”
**(感情戏 - 理智与情感的残酷抉择)**
冷月看着他,看着这个她倾心相付、并肩作战、刚刚才从地狱归来的男人,此刻却要亲手为他准备一场“死亡”。理智告诉她,这是目前最明智、也是唯一能彻底摆脱过往泥沼的方法。但情感上,这无异于一场凌迟。
她才刚刚失而复得啊!
才刚刚牵着他的手,走出那片黑暗!
现在却要亲手将他推向另一种形式的“终结”?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被她强行逼了回去。她知道,此刻不能软弱。他是对的。活着走出去,对所有人,对他用生命换来的平静,都可能是一场灾难。
“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冷静得不像她自己,“我帮你。”
嬴玄玄隰的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以及深藏的、无法言喻的痛楚。他伸出手,轻轻拂过她冰凉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一个易碎的梦。
“对不起……又要让你承担这些。”他低语。
冷月闭上眼,感受着他指尖那短暂的温度,将所有的脆弱与不舍死死压在心底。再睁开时,那双清冷的眸子已只剩下医者的专注与执行者的决绝。
“开始吧。”她说。
**(动作\/意境戏 - 精密而残酷的“死亡”操作)**
两人在水幕边缘找到一处相对干燥、被巨石遮蔽的角落。冷月迅速从随身携带的、防水油布包裹的行囊中取出苏墨那本厚厚的笔记,又按照嬴玄隰的指示,从赵天雄遗体外袍内衬的隐秘夹层中,找到了一卷以特殊药水浸泡过的、触手冰凉坚韧的兽皮卷轴。
时间紧迫,冷月以最快的速度翻阅、记忆、理解着三种截然不同却又需要完美衔接的法门。苏墨的“离魂锁脉”需以金针度穴,锁死周身大穴,模拟经脉尽断、生机断绝之象;那无名蛊毒需精确控制剂量,诱发最深沉的龟息,同时催化尸斑与轻微腐化;而秦族秘传的“封灵归寂”则是核心,需以特殊手法将一股精纯的先天之气封存于丹田心脉,如同冬眠的种子,维系那一线渺茫的生机不灭。
这三者,时机、力度、顺序,稍有分毫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冷月深吸一口气,将杂念完全摒除。她先是以内力催动,将几味随身携带的、药性猛烈的辅材研磨成粉,混合着取自地宫某种特殊蛊虫残骸的粉末,调制出那致命的“假死蛊毒”。
“可能会……很痛苦。”她看着嬴玄隰,声音微颤。
嬴玄隰盘膝坐在地上,对她露出一个安抚般的、极其微弱的笑容:“来吧。”
冷月不再犹豫,指尖蘸取那墨绿色的粘稠毒液,以独特手法,闪电般点向他周身三十六处大穴!每一指点下,嬴玄隰的身体便剧烈震颤一下,皮肤下的玄金纹路疯狂闪烁,与那入侵的毒性激烈对抗,又被他以绝强的意志强行压下!他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残破的衣衫,却硬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哼。
紧接着,冷月取出苏墨精心打造的那套用于精密机关的玄铁细针。她的手指稳如磐石,目光锐利如鹰隼,按照笔记中的图示和注解,将一根根细如牛毛的金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他周身要穴,更深层地锁死他的气血与能量流动。每一针刺入,都伴随着她内力小心翼翼的引导,既要模拟出经脉尽碎的效果,又不能真正伤及他那与龙脉共生后变得异常坚韧的根基。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冷月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内力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
当最后一根金针刺入,嬴玄隰周身的气息骤然断绝!如同烛火被狂风吹灭,所有的生机迹象瞬间消失!身体变得冰冷僵硬,脸色呈现出一种死人才有的灰败。
冷月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强忍着扑上去确认的冲动,颤抖着手拿起那卷兽皮卷轴。
“封灵归寂”法门更为玄奥,需要以灵魂之力引导。她割破自己的指尖,以血为引,在嬴玄隰的心口和丹田处,绘制出两个古老而复杂的符文。随后,她双手结印,将自身所剩无几的精神力,混合着一丝苏家血脉特有的引导之力,缓缓注入那两个符文之中。
符文亮起微弱的白光,如同呼吸般明灭。她能感觉到,嬴玄隰体内那庞大而混乱的力量,在这白光的引导下,开始极其缓慢地向丹田和心脉收缩、凝聚,最终化作两个微不可察的、被层层封印的能量核心,深深隐藏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冷月几乎虚脱,踉跄着后退两步,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大口喘息。
她看向嬴玄隰。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垂着头,银发披散,遮住了面容。身体冰冷,毫无声息,皮肤上开始浮现出黯淡的尸斑,甚至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尸体开始腐败的微腥气息。
完美地……像一个刚刚力竭而亡、开始步入腐朽的人。
成功了。
却也……“杀死”了他。
冷月缓缓滑坐在地,伸出手,想要再次触碰他,指尖却在距离他冰冷肌肤一寸的地方停滞不前。
泪水,终于无声地汹涌而出。
她亲手,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施行了这场残酷的“死亡”。
洞窟外,瀑布依旧轰鸣,仿佛在为一个时代的终结,奏响悲怆的挽歌。
而在这水幕遮掩的角落里,一场关乎未来的隐秘计划,才刚刚迈出了最艰难、最痛苦的第一步。
残躯已“死”,只待归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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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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